晨光刚透进东阁窗棂,陈砚已将昨夜写好的讲稿重新摊开。墨迹干透的竹简上,字句清晰,没有一处涂改。他伸手摸了摸案角那枚铜符,边缘刻齿仍带着新铸的冷意。
韩谈推门而入,脚步比平日更稳,手中捧着一叠竹片,封口用麻线缠紧。“九处坊市的街谈记录,已按您的吩咐分类整理。”他将竹片放在案上,又从袖中取出一块薄桑皮纸,“韩姬昨夜在井底录下的声音,也转刻成了文。”
陈砚没急着看,只问:“废祠那边可还有动静?”
“自昨夜子时起,信号中断。再未传出一字。”韩谈顿了顿,“但前日凌晨,冯家远亲名下的两名仆役曾出城,携带陶瓮三只,据守门卒回忆,瓮身有凿孔。”
陈砚点头,抽出其中一片竹简翻开。上面写着:“水车惊河伯,祖坟冒黑烟,张家老翁昨夜哭嚎不止。”他再翻另一片,内容几乎一致,连“哭嚎不止”四字都分毫不差。
他将竹简一一摆开,排成一行,目光扫过每一条记录。“七处措辞雷同,停顿相同,连错字的位置都一样。”他抬眼看向韩谈,“这不是传话,是背书。有人统一编排,逐户教授。”
韩谈应道:“影密卫已查清,东市药铺那个巫祝,每日辰时收一布袋粟米,来源为冯氏旁支设在城南的义仓。”
陈砚不再说话,提笔在空白简上写下“宣讲”二字,随即召令郎中令预备早朝议程,将“农政推行与舆情澄清”列为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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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百官列立。冯去疾站于右班前列,深衣素净,组佩无声。他未主动开口,却有门生越众而出,拱手道:“启奏陛下,近日民间纷传水车扰地脉,百姓惶恐,已有数县停工拒装。此非朝廷之过,实因黔首愚昧,易信鬼神之说,望陛下宽宥其无知,莫因此责及地方官吏。”
话音未落,左班中一人冷笑出声。正是少府属官李延年,寒门出身,去年因督修渠堰有功擢升。他上前一步:“所谓‘百姓惶恐’,可是那几个领了半石粟米才肯张嘴的‘百姓’?他们说的话,连停顿都一样,难道全咸阳的农夫,背书都能背得整齐划一?”
冯去疾眉头微动,尚未回应,陈砚已开口:“带证物。”
韩谈从殿外走入,手中托盘盛着三样东西:一叠竹片、一块桑皮纸卷、一枚青铜小瓮。他将竹片呈上,由内侍朗声读出各地传言。每念一条,陈砚便命人将原文悬于殿侧木架,供群臣对照。
待读至第七条,已有数位官员面露异色。
“再听这个。”陈砚示意。
韩谈打开桑皮纸,从中取出一段细竹管,接入铜制共鸣器。片刻后,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明日再散‘龙气断’之语,每户赏粟半石,记住了,要说得像自己想的,别露了形迹。”
声音虽经转录略显模糊,但“龙气断”三字清晰可辨,语气熟稔,确为私语无疑。
大殿寂静。
陈砚起身,缓步走下丹墀。“这声音出自城南废祠,地下埋有传音瓮阵,与冷宫井底管道相连。而主持此事者,乃冯相国族侄冯仲,掌管南仓放粮事务。”
冯去疾终于抬头,嘴唇微动,却未出声。
“朕不问你是否知情。”陈砚盯着他,“但三名负责图纸传递的文书吏,皆为你门下旧人;谣言爆发前夜,他们被调至机要文书房,恰巧漏报两批农具清单。是巧合,还是安排?”
他转身,对司礼内侍道:“宣农户。”
四名农夫被引入殿中,粗布短褐,脚上还沾着泥。为首一人双手捧着一本册子,声音发颤:“小人王五,陇西郡人。去年靠翻车浇田,十个人踩一天,只能灌两百亩。如今装了新水车,一个人守着,八百亩地都能轮一遍。省下的人力,我家媳妇织布卖钱,孩子也能上学堂识字……”
他越说越顺,旁边另一人接过话:“我家田在坡上,原先水引不上去,年年旱死。现在水车能爬坡,多打了两亩菜畦,还养了鱼塘。哪来的地脉断?田里收成多了,河里的水反倒更清!”
群臣默然。
陈砚环视四周:“他们不是官,不是吏,是真正用过水车的人。他们的嘴,不会骗人。而那些躲在暗处,花钱雇人造谣的——你们怕的不是鬼神,是百姓富起来,是寒门有出路,是这套旧秩序压不住新人。”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
“自今日起,凡涉农工新政,文书必须双密码加铜符解锁;每项推行,须有受益农户联署公示。谁再敢借‘民意’之名行阻挠之实,不必等证据指向何人——朕视其心即罪。”
话毕,他抬手一挥,韩谈立刻将那枚青铜小瓮当众砸碎。碎片中滚出几粒干燥的粟米,在金砖地上弹跳几下,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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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至,九处宣讲亭已在坊市搭起。云姜亲自到场,将醒神香置于铜筒底部的小炉中点燃。香气清淡,却能让闻者头脑清明,不易受杂音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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