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宫道青砖上,映出一队匠人脚印,尚未被风扫平。陈砚立于沙盘前,指尖停在函谷关黄点边缘,指节轻叩案几,节奏未变。袖中竹片匕首贴着掌心,寒意未散。
一名传令卒疾步穿廊,甲叶撞击声在空殿中回荡。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漆封木匣,匣角沾着干涸血迹。
陈砚未接,只道:“念。”
“北境急报——雁门守将遇刺,三日连失五亭,云中烽燧尽毁,代郡粮仓起火。民户北徙,边墙外见匈奴游骑踪迹,疑与六国残部合流。”
殿内寂静。传令卒伏地不动,额角渗汗。
陈砚取匣,指腹抹过封泥,辨出三道划痕——是边军密报专用刻记,非伪造。他启匣,抽出竹简,简上墨字掺着褐斑,确为血书。目光扫至“粟米尽焚,民徙塞外”八字,指节一顿。
他转身,沙盘北方三郡瞬间被三枚黑钉钉住。黑钉入木三分,震得沙盘边缘微颤。
“召冯去疾、韩谈,即刻入殿。”
一刻后,右丞相冯去疾踏进前殿,袖中朱砂笔未收,左手微颤。他瞥见沙盘黑钉,眉头一沉,却未言语。
韩谈紧随而入,腰间铜符轻响。他目光扫过血书简,喉结微动。
“北境已乱。”陈砚将简掷于案,“三郡失守,非战之罪,乃无将可用。赵高掌影密卫时,边将任免皆由党羽把持,今查郡守名录,七人曾私通赵府,三人系其门生。”
冯去疾低声道:“内政初定,百官未稳。此时出兵,恐京畿空虚,再生意外。”
“意外已至。”陈砚指向沙盘,“匈奴不攻,因知我边防空虚;六国残部敢动,因见中枢内乱。今赵高已除,若不速靖边患,外敌必以为秦可欺。”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当年先帝在时,北击匈奴,筑长城,非为拓土,而为断援。今敌借六国余孽为内应,若任其串联,恐边郡尽陷,反噬中原。”
韩谈开口:“章邯可任。”
陈砚未应,只命:“召章邯。”
少顷,章邯入殿。玄铁鱼鳞甲未卸,甲内《尉缭子》金句刻痕清晰可见。他行礼,声如铁石:“臣在。”
陈砚直视他:“北境告急,三郡失守,边民流徙。朕欲遣将出征,你可愿往?”
章邯抬头:“臣愿。”
“为何?”
“颍川大旱,人相食。臣曾立誓,使天下无饥民徙塞外。”他声音未抬,却字字如钉,“今边郡之祸,不过当年重现。若不救,何以为将?”
陈砚点头,转向冯去疾:“右丞相以为如何?”
冯去疾袖中朱砂笔轻转,终道:“章邯虽有战功,然未独领大军。今五万将士性命,边疆安危所系,岂可轻授?”
“当年蒙恬北伐,亦非出身名将。”陈砚截断,“朕所用者,非资历,而是决断。赵高乱政,边将多腐,若再以守成为由推诿,边郡将无秦民立足之地。”
他取虎符,置于案上。铜质斑驳,正面刻“征北大将军”五字,背面铭“如朕亲临”。
“章邯听命——即日起,授征北大将军印,领兵五万,出征北境。目标有三:立威、安民、断敌援。不求拓土,但求边墙之内,再无焚仓之火,再无流徙之民。”
章邯跪接虎符,双手稳如磐石。
“臣,领命。”
陈砚又命:“调司马欣为京畿屯卫副将,协防咸阳。冯去疾主持粮秣调度,十日内备齐军需。韩谈整顿影密卫残档,彻查边郡官吏,凡通敌者,无论品级,即刻下狱。”
诸令下达,众人领命退下。
章邯未走。他从背后取下布裹长卷,置于案上。解开,七十二面军旗依次展开,每面皆书地名:陇西、上郡、雁门、云中、代郡……皆为秦军曾血战之地。
陈砚俯视军旗,忽问:“你信卦象?”
“信,但不信命。”章邯道,“每逢大战,必以蓍草占卜。然战局瞬息,卦象不过参考。真正决断,仍在将心。”
“那你今夜占否?”
“占了。”章邯低声道,“得‘师’卦,上坤下坎,利御敌,不利久战。卦辞曰:‘贞,丈人吉,无咎。’”
“你便是丈人。”陈砚道,“朕不问胜败,只问你——若遇降卒,如何处置?”
“视其因。”章邯答,“若为饥民裹挟,安置归田;若为六国死士,押送咸阳;若为匈奴游骑,斩。”
“若边民已降敌?”
“先救民,后诛首恶。”他声音沉下,“民可误,不可弃。当年北伐,蒙恬屠降,我曾谏止。今若再行此道,与暴秦何异?”
陈砚盯着他,良久,忽道:“你与蒙恬不同。”
“臣本不为帝王征伐。”章邯收旗入布,“只为使边民不徙,仓廪不空。”
当夜,章邯未归府。他独入军祠,焚香三柱,点燃七十二面军旗。火光映照祠壁,旗上地名逐一化为灰烬。他立于火前,默诵《国殇》:“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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