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丸在密室的铜匣中静置,表面尚未出现裂痕。云姜每隔一刻用湿布轻擦其壳,观察内部药囊是否开始溶解。她指尖微颤,并非因紧张,而是长期握针留下的习惯性抽搐。陈砚立于案前,目光落在刺客尸体口中取出的铜符上,正面“博浪”二字篆法古拙,背面九宫格暗记排列方式与墨家机关图纸中的信号编码一致。
章邯走进来时靴底带进些许尘土,未及擦拭。他将一截断裂的弩臂放在案上,“不是军械坊制式,但弓弦缠绕方式与十年前博浪沙所用劲弩相同。”他顿了顿,“射手藏身东渠水道上方阁楼,射角精准,避开巡哨三处。”
陈砚伸手拨动铜符,使其翻转一周。他记得在骊山地宫最底层的残卷中见过类似标记,当时以为是旧日刺客遗物,未曾深究。如今两相对照,此符并非孤例,而是某种联络系统的残片。
“那枚陨铁砂呢?”他问。
云姜从药囊取出瓷瓶,倒出一粒细小黑砂,“成分与赵高别院机械鸟动力源一致,但纯度更高,应出自同一矿脉。”她停顿片刻,“它不该出现在刺客身上。这类材料极少外流,除非是从内府流出。”
陈砚没有回应。他知道赵高近年来私设工坊,以修缮宫中机关为名调用资源。若此人真在巨鹿重新集结旧部,那么这枚砂粒便是线索,而非证据。
韩谈此时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架木牛流马。其腹腔已被打开,露出内部齿轮组。“我按昨夜拟定的加密方式嵌入指令轮,十三个暗哨将在三日内陆续接收‘鸢起三更’信号。”他说,“但南郡那边可能已有变数。”
“为何?”陈砚问。
“今晨巡查水道时,在支流逆流点附近发现半枚鞋印,沾有丹阳红壤。”韩谈将一张拓纸摊开于案,“纹路与楚军履底相符,且磨损集中在足外侧,说明此人惯用左腿发力——这是项氏亲卫的训练特征。”
章邯皱眉:“他们已渗入咸阳?”
“不止如此。”韩谈指向拓纸边缘一处细微划痕,“这人曾在硬地上急停转身,力量极大。若非负重前行,便是携带长兵。而昨夜刺客所用弩机需双臂张弦,单人难以连续发射。”
陈砚盯着那枚铜符,思绪迅速推演。流民暴动、兵器藏匿、玉珏传信,再到今日刺杀,每一步都环环相扣。敌人并未因前次失败退缩,反而加快节奏。博浪沙印记重现,意在震慑,也在试探——试探他是否仍如昔日胡亥般昏聩可欺。
“这不是张良余党自发行动。”他缓缓开口,“是有人重启旧网,借其名号行事。真正掌控者,未必是当年旧人。”
云姜点头,“铜符上的九宫格刻痕有新旧交错痕迹,至少被修改过两次。最后一次打磨手法偏锋锐利,接近赵高批阅奏折时的笔势习惯。”
陈砚闭目片刻,脑中浮现赵高整理玉带钩的模样。那人每逢密议必反复抚平衣褶,动作近乎病态。若其正在重建刺客网络,绝不会仅靠一枚符片联络。必有更隐蔽的信息通道。
“陶丸何时能启?”他问。
“若保持当前湿度,约需两个时辰。”云姜答,“但若人为加速,可能破坏内部竹简。”
“不急。”陈砚睁开眼,“让它自然释文。我们等的是接收者,不是内容。”
他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前,手指划过巨鹿位置。那里曾是楚军溃败之地,如今却成了多方势力交汇的暗点。韩姬留下的玉珏地图指向丹阳,而刺客来自东渠,两者看似无关,实则皆绕开官道节点,依赖地下水系潜行。
“章邯。”他转身,“调取近十日所有城门出入记录,重点排查运送建材的车队。尤其是更换水道石板的工程文书。”
“已有发现。”章邯从袖中抽出一份竹简,“三日前,工署报备一批青石用于修补东渠塌陷段,监工署名是赵高属下小吏。但现场勘查显示,实际铺设数量超出申报三倍。”
陈砚冷笑一声。多出的石板,足够掩埋一条秘密通道。
“韩谈。”他又道,“木牛流马传令后,能否反向追踪信号接收端?”
“不能。”韩谈摇头,“指令单向发送,接收方无需回应。但我们可在模型内部加装磁粉感应层,一旦有人拆解查看,粉末会移位显形。下次回收即可判断是否已被读取。”
“去做。”陈砚下令,“另外,在所有送往南郡的木牛流马中,混入一枚刻有博浪沙标记的备用齿轮。不必隐藏,让它明显些。”
章邯略一思索,明白其意。“诱饵?让人以为我们察觉不足,故意泄露信息。”
“正是。”陈砚回到案前,将铜符收入袖中暗袋,“真正的影子战争,不在街头巷尾,而在谁先读懂对方下一步。”
云姜继续守着陶丸,她将听诊器贴于铜匣外壁,试图捕捉内部细微响动。忽然,匣体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像是某种封蜡开始龟裂。
她抬头看向陈砚,“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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