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了。
银针躺在袖袋里,贴着腕骨,凉得像块铁片。陈砚睁眼时天还未亮,窗外一片灰蒙,檐角滴水声断断续续。他没动,只将右手缓缓抬至胸前,指尖在掌心划了三道短横——昨夜记下的三条对策,仍需再验一遍。
第一条:梦中异人授术,不可深究;
第二条:旧伤引痛,百般解释皆可依此推脱;
第三条:云姜近身,必设屏障,不得独处。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炭笔就搁在案头,竹简摊开一角,上面画着几条交错的线,像是经络,又像兵阵调度图。他起身,取过银针,在烛芯上轻轻一烫,随即夹在指间,对着微光细看针尖是否发黑。确认无误后,收入袖中暗袋,换上玄色十二章纹冕服,系紧革带,将浑天仪扣在左腕。
外头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韩谈。
“王已起身?”声音从门外传来,不高不低。
“进。”
韩谈推门而入,甲胄未披,只着深衣佩剑,耳坠浑天仪微微晃动。“校场已备,章邯率军列阵待令,卯时三刻可启鼓。”
陈砚点头,走向铜盆盥手。水凉刺骨,他掬起一捧泼在脸上,抬头时镜中人眼神清明,肩后那处斑痕隐隐发热,但不再有蚁行之感。他知道,那是昨晚强行压制体内异样流动的结果——不能出错,今日万众瞩目,一步踏错,便再难收场。
他整冠束带,走出寝殿。
天边刚泛青白,宫道两侧火把尚未全灭。五百郎中令卫队已在阶下列阵,铠甲齐整,刀柄压腰。韩谈落后半步随行,目光扫过四周高墙暗角,不动声色。
校场远在城东,车驾已候在宫门外。陈砚登车,战马嘶鸣,惊鸿立于前导,章邯一身玄铁鱼鳞甲,手持令旗,见王至,抱拳单膝触地:“锐士营、弩兵司、工辎队共计七万二千人,器械齐备,粮秣足用,听候出征令!”
陈砚扶着车栏站起,环视全场。
三千连弩阵列于左翼,每架皆配双轨滑槽与绞盘装置,箭匣可换装三排;中央是装配水力驱动的重型弩炮十台,炮臂刻有刻度标尺,据说是云姜参与调试的成果;右翼为三百辆改良冲车,顶覆生牛皮,内置活轴转轮,可快速拆解重组。
但人群中仍有骚动。
一名老兵正试图调整肩扛式喷火筒的阀门,金属接头发出刺耳摩擦声,引得周围士卒侧目。那老卒额头冒汗,手指发抖,显然未曾熟练掌握新器操作。
陈砚沉默片刻,抬脚走下战车。
众人屏息。他径直走向那名士兵,接过喷火筒,一手托底,一手旋开供气阀,动作流畅如常练之人。随即取出火石,“嚓”地一声点燃引信,火焰自管口喷出,呈扇形扩散,持续五息不灭。
“气压要稳,开阀三分,点火后退半步。”他将器械交还,语气平静,“这东西不咬人,怕的是手乱心慌。”
全场静默。那老卒低头抱拳,声音哽咽:“谢王亲授!”
陈砚转身,对章邯道:“试炮。”
章邯举旗挥落。
十台水力弩炮同时发射,巨矢破空而出,轰然扎入远处土垒靶区,尘土炸起。传令兵快步奔回报距:“误差最大者不足五步,九矢命中红心区域!”
欢呼骤起。
陈砚回到高台,立于案后。风忽起,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鼓声几乎被盖过。鼓手用力击槌,却节奏散乱。他抬起手,示意止鼓。
风未停,但他站着不动。
三息之后,风势稍缓。
他以竹简敲击案几,三声清脆。
“风不止,旗犹动;贼未平,朕岂归!”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六国遗贵,割据自雄,苛税压民,私兵虐野。寡人今日出师,非为拓土,亦非复仇——只为废苛法、除暴吏、安黎庶!”
他展开诏书,宣读《讨逆檄文》。每念一句,鼓声应和一次,节奏渐稳,士气随之攀升。当念至“凡从逆者,诛其首恶,胁从不问;凡降者,赦其罪,复其田”时,全军齐吼“诺!”,声震四野。
就在此时,一名老卒越阵而出,扑跪于台前,甲叶撞地作响。
“王!小人家中老母病重,幼子尚在襁褓,屯田未耕,恐归无所依……求暂缓启程!”
人群骚动。
韩谈眉头微皱,手已按上剑柄。章邯神色不变,只盯着陈砚。
陈砚走下台阶,亲自扶起那人。老卒浑身颤抖,眼中含泪。
“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末卒李厚,原属陇西戍营,编入辎重第三团。”
“韩谈。”
“在。”
“调阅军户档案,查李厚家境。”
韩谈取出随身竹册,翻页数息,朗声道:“李厚,狄道县人,家中二亩旱田,已由县署代耕;母享‘平价粮仓’配给,每月三斗粟米,两名子女列入‘国学子员预备录’,战后可入学免役。”
陈砚拍了拍李厚肩膀:“听见没有?你在前方杀敌,家人在后受护。秦法不欺忠勇,寡人更不会让将士流血又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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