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校场石砖,将陈砚的影子拉得细长。他站在高台边缘,袖口微动,竹片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刀刃轻轻划过掌心,留下一道浅痕。血珠刚渗出来,就被他用拇指抹开,顺着案几边缘蹭去。
韩姬立在机关阵前,指尖搭在鲁班锁旋钮上,目光扫过水渠闸门。骊山引渠的水流已接入基座,青铜齿轮咬合到位,只待一声令下。
台下百官列立,武将居前,文臣稍后。有人低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仍传到了台上。一名老将军拄着铁杖,冷眼看那连弩基座:“三箭齐发?怕是风一吹就散了靶。”
陈砚没回头,只道:“风向东南偏北,三度。仰角调至十九分。”
工匠首领立刻应声,扳动调节杆。弩臂缓缓抬起,金属关节发出轻微咬合声。
章邯站在武将队列最前方,玄铁甲未卸,断岳剑垂于腰侧。他没看那老将军,也没随声附和,只是蹲下身,手指抚过地面——昨夜雨水未干,泥土松软,能留下车轮碾压的深度。他记下了这个细节。
“试射开始。”陈砚抬手。
韩姬旋动机关锁。水力驱动的铜轮开始转动,链条绷紧,三具箭匣逐一上膛。陨铁重箭在阳光下泛着青灰光泽,箭尾刻有编号,与账册一一对应。
全场静了下来。
引信点燃。火星沿着导槽疾速爬行,一声闷响炸开,三支箭矢破空而出,呈品字形直扑百二十步外的石垒靶标。
箭未至,风先到。沙尘被气流卷起,打在围观者脸上。老将军本能地眯眼后退半步。
轰然巨响。
石垒正面瞬间崩裂,中间一箭直接贯穿核心,左右两箭斜切入侧壁,碎石如雨飞溅,最远一块砸中十步外的木桩,嵌入三分。
烟尘升腾,久久不散。
无人说话。有人张着嘴,忘了合上。那老将军的手杖微微发颤,指尖捏得发白。
陈砚走下高台,步伐平稳。他在残垣前站定,俯身拾起一块断裂的箭簇碎片,边缘整齐,无弯曲或断裂痕迹。他翻看片刻,递给身后侍从:“送工曹备案,此批箭材合格。”
章邯这时才动。他蹲在弹着点旁,伸手量测箭矢入土深度,又用指甲刮开表层浮土,查看冲击范围。随后起身,走到陈砚面前,拱手道:“一发破垣,胜过千卒攀墙。”
陈砚看着他,等下文。
“若每军团配五十具,攻城可省半月血战。”章邯声音不高,但在寂静校场中清晰可闻,“边军常年困于坚城不下,死伤过半。此器若成制式,非但减损士卒性命,更能速定战局。”
几名将领彼此对视,有人微微点头。
“少府令以为此器可战否?”陈砚问。
章邯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走向连弩基座,伸手摸过弩机接口处的铆钉,又检查水力传动轴的稳定性。确认无松动后,才道:“机械无虚言。刚才那一射,风偏三度,仰角十九分,命中率九成以上。非侥幸,乃可控之力。”
他顿了顿,看向陈砚:“此物不宜称‘连弩’,当为‘国器’。”
陈砚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抬手示意工匠首领:“拆解两具,交军械署绘图存档。其余封存,待诏令下达后再议列装。”
韩姬此时收回鲁班锁,轻轻旋紧暗扣。她退到廊柱阴影下,从药囊中取出一小包粉末,指尖捻开一角,嗅了嗅,又迅速包好。她抬头看了眼章邯的背影,眸色微沉,却未出声。
陈砚已与章邯并肩走向偏殿。两人步伐一致,影子在石地上交错前行。
“赵高倒了。”章邯忽然开口,“但他留下的空缺,不止一个位置。”
“我知道。”陈砚答。
“工曹署、南库、匠户编册——这些地方,过去三年换了七任主管。”章邯语气平淡,“每一任都由中车府提名。现在你清了人,可制度还在原地打转。”
陈砚脚步未停:“所以我需要你。”
“我不是文官。”章邯道,“我管不了账。”
“你不需要管账。”陈砚说,“你需要告诉我,什么样的兵器,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什么样的人,能把兵器送到前线而不被截换。”
章邯沉默片刻:“我可以每月初七来一趟咸阳酒肆。”
“不必那么隐蔽。”陈砚道,“明日朝会,我会提你兼领军械监。”
章邯脚步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这不合旧制。”
“旧制没能挡住六国复起。”陈砚继续走,“也没挡住赵高把手伸进军备。”
章邯没再反驳。他右手习惯性按了下剑柄,发觉断岳仍在鞘中,便松开了手。
偏殿门前,两名郎中令卫士肃立。陈砚抬手推门,木轴轻响。
屋内摆着一张长案,上面铺着新绘的连弩结构图。旁边放着一份名单——昨日查获的涉案匠户及其关联人员。
“先从南库清起。”陈砚进门便说,“你派人去查库存实数,我让人调交接底档。若有不符,当场记录,不许私改。”
章邯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图纸上:“水力驱动虽稳,但战场难寻稳定水源。若改为畜力牵引,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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