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锤声停了。
韩姬将鲁班锁挂在控制枢旁,动作很轻,金属搭扣与铜轴相碰,发出一声短促的“咔”。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她卷下衣袖,遮住左腕内侧那道微热的旧伤,指尖在发间银簪上顿了半息,随即收回手。
脚步声远去后,殿外传来急促叩门。
陈砚刚拿起竹简,正要批注最后一行运转记录,门外已有人疾步踏入。是郎中令韩谈派来的传令兵,甲胄未卸,额角带汗,双手呈上一封密信,火漆印尚未冷却。
他拆开,只扫一眼,便将信纸压在案角。
信是章邯亲笔,字迹沉稳,无多余修饰。三日前,雁门关外现匈奴游骑千人,劫掠牧民,焚毁草场,前锋已被击退。信中未提增援,也未请调兵工厂新器,只说“敌势散乱,似探虚实,已按预案布防”。
陈砚盯着“探虚实”三字,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不是进攻。
是试探。
他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宫墙之外,咸阳城已入静,唯有兵工厂方向仍有灯火。他知道,那光亮意味着什么——新式锻压机已连续运行一夜,明日便可投产第一批弩臂模具。若此时抽调工匠北上,或征调水力供军械运输,整个系统将被迫中断。而一旦停滞,再启需三日预热,耗材翻倍。
可若放任不管,匈奴可能借机扩大袭扰,动摇边郡民心。
他起身,从架上取下青铜浑天仪,置于案前。指腹沿赤道环缓缓推动,星轨转动,对应着近月风向与沙尘走向。北方阴山一带,近十日无强风,能见度应不低。若匈奴真欲大举南下,必携辎重、运粮车,斥候早该发现烟尘轨迹。如今仅以轻骑突进,无攻城器械,无后续梯队——确如章邯所判,是来摸底。
他放下浑天仪,召来章邯派驻咸阳的军使。
“战报可有副本?”他问。
军使递上另一份文书,附有缴获皮甲残片。他接过,指尖抚过皮革表面。磨损集中在肩部与腋下,边缘毛糙,显是长途奔袭所致。内衬有盐渍结块,说明骑手连续多日未换装。这种状态,撑不过一场硬仗。
他点头,心中已有定论。
“回令:按‘坚壁清野’预案执行。不追击,不集结。每百里设双岗烽燧,遇袭即燃赤烟。代郡、云中各留两千戍卒为机动,其余藏于长城内侧山谷,待令而动。”
军使领命而去。
陈砚坐回案前,取出一卷空白竹简,提笔写下八字:“小寇窥隙,大阵待之。”墨迹未干,他又命人誊抄数份,分送九卿府邸、郡守驿站。他知道,朝中必有人借机发难。
果然,次日清晨,大夫杜赫便在朝会上出列。
“陛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胡骑犯边,百姓惊扰。今不闻调兵遣将,反见骊山日夜锤声不绝,造奇技淫巧之物。此非安边之策,乃劳民伤财之举!”
群臣默然。
陈砚不动声色,只对冯去疾道:“宣战报。”
冯去疾展开章邯奏本,当庭朗读。说到匈奴骑兵无辎重、无云梯、劫掠即走时,他特意加重语气。随后,又命人呈上那件皮甲残片,交由众臣传阅。
“诸位可见其磨损之深?”陈砚终于开口,“一人一马,千里奔袭,只为烧几垛草、杀几名牧民?此非大军压境,而是探我边防虚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杜赫。
“他们想看,秦军是否仍如十年前那般森严。想看,我是否仍会因边境骚动而慌乱调兵。想看,骊山的火光,究竟是兵器之光,还是内乱之兆。”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那张竹简,高悬于手。
“八个字,便是朕的回答。”
殿内寂静。
片刻后,御史大夫低头称是。其余众人,也陆续附议。
退朝后,陈砚未回寝宫,径直返回书房。他取出地图,铺于案上。雁门、代郡、高阙塞,皆标有红点。他用朱笔在代郡外围画了一圈虚线,又在长城内侧标注“伏弩三千”“轻骑五百”。
就在此时,第二封战报送至。
匈奴改道,昨夜突袭代郡戍营。趁夜雾掩营,破外墙,杀十余人,掳走粮车两辆。章邯早有预备,令两侧山隘伏兵夹击,强弩封锁退路。半个时辰内击溃敌军,斩首八十余级,余者溃逃。
陈砚看完,眉头微动。
章邯没追。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割左耳计功,却不焚尸,反而陈列长城墙下三日。此举意在震慑——让后来者亲眼看见同伴尸体曝晒于风沙之中,心生畏惧。
更妙的是,他派轻骑伪装溃兵,故意遗落假军情于道旁。内容称“咸阳急调工坊匠人北上,边军空虚”,诱敌深入。
这已不是被动防御。
是引蛇出洞。
他提笔,在竹简上记下:“代郡一役,反应较旧制快三分之一。烽燧联动有效,伏兵调度精准。可录为边防范例。”
正写着,第三封信到。
这次是韩姬派人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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