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在墙上,影子随笔尖移动。陈砚的手停在羊皮纸中央,朱笔悬于“水轮机房”四字之上,未落。
他刚放下那枚黑棋不久。韩谈带来的军报摊在案角,墨迹未干,写着洭水补给受阻、器械损耗过半。这些字他已看过三遍,却始终无法压下心头的滞涩——胜了赵高,宫禁归心,可前线依旧困于一车一弩的调度。权术能清内患,却打不赢千里之外的仗。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图纸上。骊山北麓的地形在他脑中铺开:温泉水脉自山腹涌出,经三级跌落汇入渭水支流,落差近十丈。若在第二级筑堰分流,引渠入谷,在隐蔽盆地设厂,足以驱动大型机关。
竹尺压住图纸边缘,他提笔另起一栏,写下三项要务:水源稳定性、岩层承重、出入隐秘性。每一项都需实地查勘,不能假手寻常工官。他记起昨日削竹片时,指尖被划破一道细口,血珠渗出后迅速凝结——这具身体虽是胡亥,但痛觉比现代更敏锐,反应却更快。或许,这片土地的节奏本就不同。
门外脚步轻稳,韩谈推门而入,手中无信,只抱拳立定。
“冯劫部已扎营七日,敌踪未现,但粮道仍断。”他声音低沉,“他传话回来,若再无强弩支援,恐难推进至苍梧。”
陈砚点头,未抬头。“你见过百人拉锤锻铁?一日不过十戟。”
“历来如此。”
“若有一物,借山水之力自行捶打,日出百戟,你信否?”
韩谈眉峰微动,目光扫过案上图纸。线条规整,分区清晰,非寻常匠作图式。他走近一步,看清“传送槽”与“齿轮联动”字样,瞳孔微缩。
“这不是机关术?”
“是工法革新。”陈砚终于抬眼,“墨家造木鸢,靠人力或风力,局限太大。我要的是不受天气、不耗民力、昼夜不息的兵工厂。骊山水系恒流,温泉水热而急,若以水轮为枢,带动锻锤、锯木、装弦三线并行——一人监控,百器自成。”
韩谈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抚过图纸边缘。“地下建厂……不怕渗水?”
“引渠分级控流,设排水暗沟。厂址选在背阴谷地,入口隐蔽,出口设多重闸门。一旦启动,外人不知其所在,更无法切断动力。”
“所需工匠?”
“暂不招募。”陈砚搁下笔,“眼下只做勘察。你今夜便派影密卫精锐,分三路探查骊山北麓:一路测水流速度与季节变化,一路钻地取岩样,辨其坚厚;第三路绘地形图,标记所有可通行路径与遮蔽点。不得惊动地方官吏,更不可用官府驿马。”
韩谈应声领命,却未立即退出。“陛下……此策若成,是否意味着各地工坊将不再承担主力兵器制造?”
陈砚盯着图纸,语气平静:“不是不再承担,是逐步替代。旧法效率太低,一弓需七匠协作,耗时半月。若新厂能实现部件标准化,流水装配,同样时间可出百张劲弩。战事不等人,我们必须抢在六国余孽集结前,建立压倒性优势。”
韩谈缓缓点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过去依赖诸侯供器的局面将彻底终结。中央掌控核心产能,地方再无力抗衡。
“此事仅限你我知晓。”陈砚起身,走到墙边地图前,手指沿骊山轮廓划下,停在北麓凹处,“明日我会再细化图纸,加入应急通道与通风设计。你带回的情报,直接呈递,不经任何中转。”
“属下明白。”
韩谈退出后,室内重归寂静。陈砚坐回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羊皮纸,从袖中取出一枚薄竹片,刮去表面旧字,开始绘制齿轮组结构。他记得现代水电站的传动原理:水流冲击叶轮,带动主轴旋转,通过减速箱分配动力至不同机械。
但他没有钢铁,只有青铜与陨铁混合材。齿轮模数必须加大,咬合深度增加,以防断裂。他画出第一组直齿啮合,又在旁标注“每转一圈,锻锤落下三次”,随后计算水速与锤重的比例关系。
时间推移,烛火渐短。他忽然停下笔,想起一事——骊山温泉水含硫,长期浸泡可能腐蚀金属。若传动轴受损,整个系统将瘫痪。
他起身走向书架,抽出一卷《水经》残篇,翻至渭水支流记载段。其中一句引起注意:“汤泉出骊山下,气如雾,石色黄润,久浸者脆。”
果然有蚀性。
他回到案前,在图纸侧边加注一行小字:“传动轴外包生漆,接缝以蜂蜡密封,定期更换。”随即又想到润滑问题——若无油脂,青铜摩擦极易过热。他闭目思索片刻,提笔再添:“试用鲸油或牛髓膏,由少府调拨实验。”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一名内侍低声禀报:“药童已在殿外候命,辰时将至。”
陈砚头也未抬:“让他回去。今日无需用药。”
内侍退下。他继续伏案,将水轮直径定为一丈二尺,参照秦制车轮比例,确保转速适中。又在厂房外围标出守卫岗哨位置,注明“夜间巡逻路线交错,不留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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