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陈砚已坐在案前。手中竹简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处钱铺的流水编号,与昨夜内侍呈上的少府账目副本一一对应。他指尖划过“利通”二字,停顿片刻,将简侧翻转,在背面批了三个字:“可动。”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韩谈推门而入,黑袍未换,眉宇间带着彻夜未眠的沉色。他双手捧着一卷帛书,步子稳而轻,落地无声。
“账目核完了。”他将帛书放在案上,“三家钱铺,共挪用少府储备金二十三万缗,名义皆为‘宫室修缮’。其中十九万转入赵高名下隐户,再经钱庄兑换旧币,囤积于西市仓栈。”
陈砚没抬头,只用指节轻轻叩了两下案沿——节奏短促,不同于昨夜审讯时的缓慢三击。
“工室丞今日会上朝?”
“已在殿外候着。”韩谈答,“据线报,他今早去了中车府旧署,出来时袖口沾了朱砂灰。”
陈砚冷笑一声,收起竹简,起身整衣。玄色冕服垂落肩头,十二章纹在晨光下泛出暗金光泽。他取过青铜浑天仪,随手放入袖袋,转身向外走去。
“走。”
咸阳宫大殿内,百官列班已定。工室丞站在少府序列前,身形微颤,目光频频扫向殿角。他手中捧着一卷奏牍,边角略显焦黄,像是连夜赶写后匆忙烘干。
司礼宦官刚唱喏,陈砚便踏入殿门。群臣俯首,唯工室丞抬眼一瞬,随即低头。
“臣有本奏。”他上前一步,声音略紧,“少府库银近月亏损严重,仅上月修缮咸阳宫东庑,耗资七万缗。若新政继续铺张,恐国储难继,百姓赋重。”
话音落,几道目光投向右列老臣。有人颔首,似觉其言有理。
陈砚立于御阶之上,不动声色。
“七万缗?”他终于开口,语调平缓,“那利通钱铺三日前兑付旧币十万缗,从何而来?”
工室丞一僵。
“少府账册载明,此款出自‘宫室修缮’专项,由你亲笔签押拨付。”陈砚抬手,内侍立刻展开一幅竹简图录,“这是副本,你可上前细看。”
工室丞迟疑上前,目光触及简面,脸色骤变。那上面不仅列出款项流向,更以红黑两线标注资金路径——黑线为正支,红线则绕出少府,直通三家钱铺。
“这……这不是我所批……”他声音发虚。
“不是你签的字?”陈砚打断,“印鉴可认得?”
“是……是少府令印,但……必有人伪造……”
“伪造?”陈砚冷笑,“那你解释,为何这十万缗兑出后,五日内便全数流入赵高私控的钱庄?又为何,这些旧币的编号,与赵高影密卫密探交接时所持完全一致?”
他不再看他,转向群臣:“诸位可知,百姓今早在西市钱庄排长队换币?有人带了半袋铜钱站了一夜,就怕明日作废。他们不问政令,只问能不能活下去。”
殿中一片静默。
“财政之乱,不在新政,而在权宦弄钱。”陈砚声音渐沉,“少府本为国库之喉,如今却成私人钱囊。今日一个工室丞推责,明日一个中车府贪墨,后日谁来担军饷?谁来发俸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朕不管谁曾掌权,谁有靠山。今日只问一句:若再放任此类事发生,下一个被掏空的,是不是前线将士的粮草?”
一名老臣颤声开口:“陛下圣明。然九卿各司其职,少府令虽停职,亦应由丞相府暂代,不宜……不宜……”
“不宜由朕亲管?”陈砚接过话头,毫无怒意,反而缓步走下台阶。
“秦律《财经篇》有载:国有危急,君可摄六官。今财政几近崩塌,百姓挤兑,钱庄动荡,此非危急?”
他站定在中央,从袖中取出浑天仪,置于案上。
“这不是算星象的玩意。”他指着仪器上的刻度环,“这是账目稽查模型。每一笔支出,都该像星辰运行一样,有迹可循。过去三个月,少府上报支出八十六万缗,实际用于公务者不足四成。其余呢?进了谁的口袋?”
他抬眼看向工室丞:“你说修东庑花了七万,可工匠名录、物料清单、验收文书,哪一样能对上?你敢当众读一遍你的账本吗?”
工室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再不敢言。
陈砚不再看他。
“即日起,少府进入战时财政状态。”他声音清晰传遍大殿,“由朕亲自督导三月,期满再议归属。期间设立临时稽查组,直隶宫正司,凡涉财政出入,须双人核验、三日公示。”
他转向韩谈:“你领此任,限三日之内,清查所有以‘修缮’‘采办’‘贡奉’为名的虚支款项。查实者,追缴;瞒报者,下狱。”
韩谈抱拳领命。
“至于日常事务……”陈砚略一停顿,“暂由章邯协理。军需优先,民赋减耗,账目日清。三条原则,一条不行,立刻撤换。”
有人低声议论。但多数人神色松动,甚至露出赞许之色。
一名年轻郎官出列:“陛下此举,实乃救国于危局。若无雷霆手段,贪蠹岂会自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