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风,自御书房那场震怒后,便始终裹着凛冽的寒意。北镇抚司的诏狱深处,烛火摇曳如鬼火,映着刑架上斑驳的血迹与铁镣碰撞的冷响。聊城府衙那个管文书的经理——周德昌,此刻已没了初见时的油滑,发髻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熬过了锦衣卫的“十八般手段”。
“说!”掌刑的锦衣卫百户将烧红的烙铁往铁盘上一搁,滋啦一声白烟腾起,“你给郑家递的那封密信,到底写了什么?聊城织造库的钥匙,是谁让你偷给那些人的?”
周德昌喉间发出嗬嗬的哀鸣,断了的肋骨每动一下都似刀剜,却不敢再犟嘴。他知道,落在北镇抚司手里,抵赖只会换来得更狠的刑罚——方才那顿“琵琶骨”,已让他半条命埋进了土里。“是……是郑府的李公公……”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上月初,他找我,说……说‘娘娘念及旧情’,让我帮个‘小忙’,租下织造库的废院,事后给我五百两银子,还……还保我升东昌府的经历……”
“李公公?哪个李公公?”百户追问,脚重重踩在周德昌完好的右腿上,后者痛得浑身抽搐。
“是……是郑贵妃宫里的随堂太监李进忠!他说……说那些‘货物’是从南边运过来的,要在库里‘晾几日’,不让旁人靠近……我……我没敢问是什么,只当是娘娘私下运的财物……”周德昌的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血沫从嘴角溢出,“后来德州疫事发了,我才慌了……想跑,可……可锦衣卫的人来得太快……”
百户眼神一厉,挥手让手下记录供词,又拎起周德昌的衣领:“漕运上那个叫刘三的把总,你认识?他是不是帮你们运的‘货物’?”
周德昌身子一僵,眼里闪过一丝惊惧,随即瘫软下来:“认……认识……刘三是我远房表舅……是他找的漕船,说……说‘东西’要走运河,从临清运到德州西码头……我只帮他们牵了线,别的……别的真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校尉推门而入,附在百户耳边低语几句。百户脸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踹了周德昌一脚:“算你识相——刘三刚在通州码头被抓了,你要是敢瞒一句,回头就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
周德昌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直到额头渗出血来,才被拖回暗无天日的囚室。而此刻的通州漕运码头,晨光尚未穿透薄雾,郭振明的堂弟——锦衣卫校尉郭振海,正用刀鞘抵着一个精瘦汉子的脖颈。那汉子满脸横肉,腰间还挂着漕运把总的腰牌,正是刘三。
“刘把总,别挣扎了。”郭振海声音冷得像码头的河水,“你那艘‘福顺号’漕船,上月初三从临清出发,运的不是粮,是几箱‘瓷器’——可你船上的水手说,那箱子缝里渗出来的东西,臭得能熏死人,是不是?”
刘三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却不敢妄动——周围十几个锦衣卫已将他团团围住,绣春刀的寒光在雾里闪着冷光。“是……是周德昌找的我……”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他说……说那是‘京城贵人’要的东西,让我走夜路,绕开巡检司,直接卸在德州西码头的荒滩上……我……我真不知道是疫源啊!要是知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郭振海懒得跟他废话,挥手让手下将刘三捆了:“带回去,跟周德昌对质。记住,别让他死了——郭指挥要活口。”
锦衣卫的行动如同一张密网,顺着周德昌和刘三的供词,迅速撒向漕运系统与山东官场。不过三日,山东按察司副使张敬之、临清漕运同知王承业、甚至东昌府的两个通判,都因与“疫源案”牵扯,被东厂番子直接从官署里拎走。一时间,山东官场人心惶惶,凡与郑家有过往来的官员,夜里都不敢合眼——生怕第二天敲门的,是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而翊坤宫深处,郑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憔悴的脸。往日里精心描的黛眉,此刻散着细纹;耳垂上的东珠耳坠,也因连日茶饭不思,显得沉甸甸的。她身后,心腹太监李进忠正颤巍巍地替她梳着头发,手一抖,梳齿勾住了发丝,惹得郑贵妃猛地回头,眼里满是戾气。
“慌什么?!”她声音尖锐,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不过是抓了几个小喽啰,陛下还能真治我的罪?”
李进忠“噗通”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娘娘,不是……不是小喽啰!张敬之、王承业都招了……他们说……说当初是您让奴婢传的话,让他们‘配合’周德昌办事……还有刘三,他供出……供出那几箱疫源,是奴婢让人从广州运过来的……”
“什么?!”郑贵妃猛地站起身,凤冠上的珠串哗啦啦作响,“刘三那个废物!我不是让你给他封口费,让他远走高飞吗?怎么会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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