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庙村的午后总裹着层散不去的湿意,张福在前头引路,粗布短褐上打了三块补丁,脚步却稳,专挑村边少有人走的窄路——那是军户聚居的方向,离张家老宅足有半里地,越往深处走,土道越泥泞,连道旁的枣树都长得歪歪扭扭,枝桠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像被抽走了力气。
“前头就是‘军户营’了。”张福忽然停脚,往斜前方指了指。朱徵妲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挤在河坡下,屋顶多半盖着茅草,有的地方塌了个洞,用破席子胡乱遮着,风一吹就晃。最靠边的一间房尤其破,墙根裂了道指宽的缝,窗纸早被撕得稀烂,隐约能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影子。
“那就是张老栓家。”张福的声音压得低,“他媳妇李氏上月去汛房求情,被衙役推搡着摔在石阶上,右腿断了,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家里就一个五岁的娃,叫狗蛋,这阵子全靠邻里接济,可大伙都自身难保……”
话音刚落,就见那破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灰布小褂的孩子探出头来——小脸蜡黄,颧骨凸着,头发枯黄得像乱草,手里攥着半块啃得只剩渣的粟饼,正往嘴里塞。看见朱徵妲一行人,孩子吓得一缩,转身就想往屋里躲。
“哥哥别害怕。”小朱徵妲放缓声音,从袖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糖糕——那是早上从食篮里带的,还带着点温热。她把糖糕递过去,“我们是来寻你娘的,问点事。”
狗蛋看着比她还小的漂亮妹妹,穿得干干净净的,脸红红的。
狗蛋的眼睛盯着糖糕,咽了口唾沫,却没敢接,只回头往屋里喊:“娘……有人来……”
屋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接着是李氏沙哑的声音:“谁啊?别是里正又来催徭役……”片刻后,李氏扶着墙挪到门口,右腿用破麻布紧紧裹着,裤脚渗着深色的印子,脸色白得像纸,看见朱徵妲一行人的衣饰,愣了愣,随即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你们……是城里来的官爷?俺家老栓真没抗役,他就是……就是不肯替刘老爷搬那些黑东西……”
“我们不是来拿人的。”张清芷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李氏的胳膊瘦得只剩骨头,隔着粗布都能摸到嶙峋的骨节。“我们是来救老栓的。你慢慢说,上月他不肯搬货,里正具体是怎么对他的?”
李氏被她扶着,倒慢慢定了神,眼眶一红,眼泪就滚了下来:“那天夜里头,都快三更了,里正王虎带着两个差役砸门,说刘老爷有令,要老栓去码头搬‘紧俏货’。老栓问是什么货,王虎就骂他多嘴,说军户的命就是拿来用的,哪有问的份。老栓犟,说俺家娃还饿着呢,要先给娃煮点粥,王虎就急了,一脚踹翻了灶台,说‘抗差就得拿问’,当场就把老栓绑走了……”
她越说越哽咽,伸手抹了把眼泪,指了指屋里:“你看这屋,灶台砸了,粮缸早空了,狗蛋这阵子就靠捡别人扔的粟饼渣过活。俺去汛房求过三次,头两次被差役赶出来,第三次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穿锦袍的人推了一把——后来才知道那是刘老爷的侄子刘文昭,他说‘再敢来,就把你家娃也抓去补役’……”
“刘文昭?”沈砚眉梢一挑,记在心里——上回在码头见到的就是此人,看来这刘氏族人,个个都沾着军户的血。
朱由校站在旁边,听得眼睛红红的,突然把自己怀里的糖糕全掏了出来——一共三块,是他留着当点心的——塞到狗蛋手里:“给你,都给你吃。我家先生会救你爹的。”
狗蛋攥着糖糕,抬头看了看朱由校,又看了看娘,小声道:“娘,他是好人……”
李氏摸了摸儿子的头,对着张清芷深深鞠了一躬,要不是腿断了,几乎要跪下去:“贵人要是真能救老栓,俺们一家子,这辈子都记着您的恩……”
“先别谢。”张清芷忽然开口,目光扫过院墙外——方才来时,她就瞥见远处有个穿青布衫的人影晃了晃,像是在盯梢。“张福,这附近的里正,是不是叫王虎?”
张福点头:“是他,跟‘北头刘’走得近,军户的徭役全归他管,平日里没少克扣粮饷。前儿还有个军户家的娃,就因为没给他送鸡蛋,被他说成‘抗差’,抓去码头扫了三天地。”
“正好。”张清芷往墙外瞥了一眼,声音冷了些,“他既来了,就别让他走了。刘三,去把人带过来。”
刘三应了声,脚步轻得像猫,转瞬就没了影。不过片刻,就见他揪着个矮胖的汉子回来——那汉子穿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袍,腰里别着块木牌,正是里正王虎。王虎被揪着衣领,脸涨得通红,嘴里还在嚷嚷:“你们是谁?敢抓里正?我可是刘老爷跟前的人!”
张清芷上前一步,鎏金腰牌“啪”地拍在他眼前:“东宫行事,你也敢盯梢?”
王虎一看见腰牌上的“东宫徴妲”四字,脸瞬间就白了,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都抖了:“东……东宫贵人?小的……小的没盯梢,就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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