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七年二月二十日,天津卫的晨雾裹着湿冷。
三岔河口的炮台,比朝阳醒得更早。
守台兵士摩挲着冰凉炮身,雾里漕船往来。
忽然,城郭方向炸开喧哗!
那是投效者赶早聚集的声响,像潮水拍打着这座骤然沸腾的畿东重镇。
窝棚区边缘,拜音达里猛地睁眼。
沾着泥浆的睫毛抖落碎露,他下意识按住胸口内侧。
那里藏着张邸报,被汗水浸得发脆,边角磨出毛边,却用兽皮衬里层层裹护——比他残存的性命还金贵!
三日前到天津时,他还是啃树皮的游魂。
如今换了干净粗布短褐,腹中暖烘烘的,是米粥的暖意。
“比赫图阿拉暖和些。”
他用女真语咕哝,指尖抚过手臂上新愈的刀伤。
那是南下时跟饿狼搏斗留下的,也是被“雀儿”暗哨发现前,最后一次为活命拼命。
三天前被兵士驱赶的绝望,还在心头翻涌。
当时他踉跄跌进泥坑,望着行宫紧闭的朱门,鬼使神差折了根枯枝。
湿泥上,先画辉发部的太阳图腾,跟着是赫图阿拉城防图!
内城粮仓在哪,隐秘水门在哪,甚至努尔哈赤寝宫的方位,都标得一清二楚!
身后传来脚步声。
拜音达里猛地转头,是个提食盒的少年乞丐。
少年腰间系着铜雀吊坠——“雀儿”暗哨的标记!
“先生,该去见张侍卫了。”少年低声说。
食盒里,白面馒头配酱肉,香气直钻鼻腔。
拜音达里喉结滚了滚,没动手。
他懂,这不是施舍,是考验的序幕!
那位素未谋面的**郡主,给了他衣食,却迟迟不肯相见。
窝棚区外空地上,早已聚起一群人。
十几个武社弟子挥舞朴刀,刀刃划破晨雾,锐响引得周遭喝彩不断。
为首青年穿短打,胸口绣“忠武”二字,是江南武社首领沈炼。
“郡主十岁运筹帷幄,咱们江湖人,不能比孩童不如!”
他振臂一呼,身后众人齐声应和,声浪震得麻雀扑棱棱飞起。
不远处,几个关外汉子擦拭弯刀,是海西女真残部的流亡者。
他们辗转来投,只为跟着大明,重创建州!
这些动静,全落入伪装成货郎的“雀儿”眼里。
竹筐里的拨浪鼓轻响三声,讯息顺着隐秘渠道,直传行宫。
天津行宫内,万历帝披龙袍站在沙盘前。
张清芷用木杆指点地形,沙盘上三岔河口堆着高地,插着七面小旗——代表未来要修的七座炮台。
“毕自严早说津门是畿东重镇,如今看,比朕想的还要紧。”
万历帝指尖点过海河航道,语气郑重。
驻跸天津这些日子,弹劾的奏章堆成了山。
方从哲领头,骂边将擅动、太子纵容幼女干政,几乎要把御案压垮!
可他一句“留中不发”,再放出“朕在天津,天塌不下来”的风声,硬是为行宫撑起一片天。
“皇爷爷!沈公公说外面来了好多会武功的叔叔!”
清脆童声打断沉思。
小徵妲穿粉缎袄裙,攥着块桂花糖,蹦蹦跳跳进殿。
张清芷连忙上前扶住她,眼里满是宠溺。
这几日,小徵妲总借着“玩耍”勘察地形。
一会儿说炮台太高不好看,要加栏杆;一会儿说城郭太小不够跑,要往外扩。
实则,天津的防务要害,她早摸了个遍!
万历帝笑着弯腰抱起她,让她坐在臂弯里:“哦?咱们小帝姬又听见新鲜事了?”
“雀儿说的呀!”小徵妲把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还有好多远方客人,有的带亮晶晶的珠子,有的会说好听话,都要来找咱们玩呢!”
她口中的“珠子”,是乌拉部达拉穆商队的东珠。
“会说话的人”,是科尔沁的哲哲,还有叶赫的东哥!
这些暗流涌动的动向,早通过“雀儿”汇总到她手里。
可她偏要用孩童口吻,轻轻说出来。
万历帝眸色深了深。
这些“客人”的来意,他怎会不知?
科尔沁的奥巴,近来频频向监生请教礼仪。
哲哲每日周旋于官员夫人间,打探消息。
叶赫的东哥,借着探望亲友的由头,在京郊滞留多日,明摆着要往天津来。
还有漠北的林丹汗,派来的使者昨日刚过通州,礼物清单比贡品还详尽!
这些人,都盯着大明这棵突然枝繁叶茂的大树,想看看是真能遮荫,还是转瞬就枯!
“那咱们就好好招待客人!”
万历帝拍了拍小徵妲的后背,转向张清芷:“拜音达里那边,今日仔细考校!莫漏真才,也莫错信奸邪!”
张清芷躬身领命:“陛下放心,奴婢已有安排!”
驿馆偏院,奥巴对着铜镜练拱手礼。
旁边监生耐心指点:“台吉切记,面圣行四拜礼,起身要稳,不可露蛮气!”
奥巴皱着眉重复动作,叔父明安的密信在脑海里炸响——“不惜一切代价取信**郡主,科尔沁存亡全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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