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
2006 年春分刚过的清溪村,被一声震天的巨响撕开了平静。橙黄色的挖掘机像头钢铁巨兽,履带碾过村西头的土路,把李叔家那间歪歪扭扭的铁皮房又掀掉一角。锈得发黑的铁皮 “哗啦” 砸在地上,扬起的黄土混着碎木屑,扑了蹲在旁边的李叔满脸。他没躲,只是死死攥着手里的铜烟袋锅子,烟杆上的包浆被汗水浸得发亮,烟锅里的烟早就灭了,却还下意识地往嘴里送,苦涩的焦糊味呛得他直咳嗽。
“李叔,往后退退!小心砸着!” 挖掘机师傅探出头喊,声音裹在机器的轰鸣里,显得格外遥远。可李叔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蹲在离废墟两步远的地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堆烂铁皮 —— 那是他 2001 年秋连夜焊的 “宝贝”,当年他红着眼跟劝他的邻居吵,说 “多搭一平米就是好几千”,现在倒好,成了没人要的破烂,连拆迁队的人都懒得正经拆,直接用挖掘机扒拉。
风卷着土腥味吹过来,把李叔的蓝布褂子吹得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秋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胳膊 —— 那里还留着道浅疤,是当年焊铁皮房时被火星烫的,当时他还跟儿子说 “等拿到补偿,就给你买辆摩托车”,可现在,补偿没多拿,儿子的摩托车没影,连这间铁皮房,都成了村里人的笑柄。
“你看李叔,当年非要搭这破棚子,现在拆了也白拆,还耽误拿补偿。” 围观的村民里,张婶拎着个布兜,里面装着刚从镇上买的针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李叔听见,“人家林家多聪明,不瞎折腾,老房按流程最后拆,听说选的安置房还是一楼,多踏实。”
刘寡妇抱着刚上小学的儿子,站在人群后面,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当初要是听建国的劝,也不至于这样。” 她儿子拽着她的衣角,指着废墟里的铁皮问 “妈,那是什么呀”,刘寡妇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问,咱看看就走。”
李叔的耳朵嗡嗡响,张婶的话像针似的扎在心上,可他没力气反驳 —— 他想起 2001 年那个秋夜,林建国路过他家,看见工人焊铁皮,劝他 “李哥,政策写得明明白白,别折腾了”,当时他怎么说的?他红着眼赶建国走,说 “你家面积大,当然不急,我不一样”!现在想想,那些话多可笑,建国哪是不急,是人家心里有数,知道 “违建不算数” 不是吓唬人。
“哗啦 ——” 又一块铁皮被掀下来,砸在之前的废墟上,露出里面他当年偷偷塞的旧木料 —— 是从老房拆下来的房梁,他以为能混进合法面积,结果测量队一眼就看出来,连带着老房的补偿都被审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建国帮他找村委会开证明,才没再扣钱。
李叔的烟袋锅子 “啪嗒” 掉在地上,铜头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烟杆,就看见不远处的林家门口,建国正扶着林老太往三轮车上搬东西 —— 林家的老房是村里最后一批拆的,按流程要等所有家具搬完才动工,此刻那间青砖瓦房还好好立着,木门上贴着去年的春联,“和顺一门有百福” 的字迹虽然卷了边,却透着股过日子的踏实劲。
老太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手里抱着个红木匣子,里面装着她的老缝纫机零件,建国在旁边小心地垫着软布,生怕碰坏。晓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铁皮青蛙,是他小时候最宝贝的玩具,现在要搬到新家去。赵秀兰则在门口跟来帮忙的建业叮嘱,“把那几坛咸菜搬轻点,都是去年腌的,到新家还能吃”。
那画面太暖,暖得李叔眼睛发酸。他想起 2000 年夏天,他家盖鸡棚缺木工,是建国连着来帮了三天,每天忙到天黑,最后李叔塞给他两条烟,建国都推回来,说 “李哥,邻里之间帮衬是应该的,等鸡下蛋了给晓阳几个尝尝就行”。可他呢?后来拆迁的消息一出来,他还在心里嘀咕 “以后拆迁有消息,得先跟他打听”,结果真到了拆迁,他却把建国的劝当耳旁风,非要钻牛角尖。
“李哥,咋在这儿蹲着?”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叔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看见建国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双软底鞋 —— 是给老太买的,老太年纪大了,穿硬底鞋脚疼。建国的衣服上沾了点灰尘,是刚才搬东西蹭的,他没顾上拍,手里还攥着瓶刚从井里冰过的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递到李叔面前,“天热,喝点水凉快凉快”。
李叔的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汗湿的掌心粘了层土,他没敢接那瓶水,只是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叫:“建国…… 我……” 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啥 —— 说后悔?说当初不该不听劝?太丢人了。
建国没催,只是把水瓶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瓶底的水珠渗进土里,晕开个小小的湿圈。他看着那堆铁皮废墟,又看了看李叔通红的眼睛,轻声说:“李哥,都过去了。当初的事,你也不是故意的,谁不想多为家里争取点?可咱过日子,得按规矩来,不然折腾半天,还是自己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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