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县城西的灰墙小院内,住着耿崧生与妻子王氏。
耿崧生出身寒微,父母早逝,靠着族中接济才勉强读了书。
若非入赘王家,科举路费亦无着落。
他天资并非上佳,却极刻苦,二十岁中了秀才,在城里设私塾糊口。
王氏婉贞,家中独女。
其父王守业是县里大布商,家财万贯却子嗣凋零,只得招赘以续家业。
婉贞容貌清丽,眉宇间却自带一股凛然之气。
自嫁耿崧生,治家严谨,对丈夫更不假辞色。
深夜,耿崧生书房苦读,窗外雨声淅沥。
王氏摇着纺车伴在一旁,吱呀作响。
每见他眼皮打架,纺车声便陡然一急,惊得他瞬间清醒。
“夫人,三更天了,歇息吧?”
耿崧生试探道。
纺锤不停,王氏头也不抬:“秋闱在即,相公倒有心思睡?
李县令的公子每日苦读至四更,人家已是举人!
你一个秀才,岂敢懈怠?”
耿崧生只得埋首书中,心头却翻涌起日间在书院听来的闲话,说他靠妻子度日,连买书钱都需向岳父伸手。
书页在他手中久久未翻。
“心不在焉,读有何益?”
王氏忽然停下纺车,端来一碗热茶,“可是日间又听了闲言碎语?”
耿崧生一惊:“不曾。”
王氏正色道:“旁人说什么,何必在意?你我但行本分。他日你金榜题名,闲话自散。”
耿崧生望着妻子眼中灼灼的光,心中五味杂陈。
岁考放榜,耿崧生攥着“乙等”评语,在院外徘徊至月挂中天。
终于推门而入,王氏正在院中晾衣。
“如何?”
她擦干手走来。
耿崧生递过评语。
王氏展开一看,脸色骤沉,随手将石台上茶盏摔得粉碎:“乙等?还有脸回来?我日夜纺纱供你读书,你就这般回报我?”
耿崧生垂首。
那一夜,书房孤灯燃至天明。
自此他愈发刻苦,次年终得“超等”。
放榜日,他刚至巷口,便见王氏提灯守候,眼角笑纹舒展:“早该如此。”
桌上四碟小菜一壶酒已备好。
中秋,岳父王守业请耿崧生过府:“贤婿,你小舅子顽劣,已满十五,望你多加教导。若能考个秀才,我死亦瞑目。”
耿崧生忙应下。归家告知王氏,她点头道:“理当如此。只是父亲家底丰厚,不该白费心力。”
“至亲之间,何必计较?”
王氏冷笑:“亲兄弟明算账,方是长久之道。”
耿崧生不敢违拗,每日下学便去岳父家教那少年。
少年起初坐不住,耿崧生以故事引导,竟真收束其心。
年末童试,小舅子果然中了秀才。
王守业大喜,特奉上十两谢仪红封。
耿崧生推辞不过,趁岳父不察,悄悄将银子塞回书房花瓶底下。
归家道出此事,王氏拍案而起:“你竟将银两塞回?虽是至亲,岂有白费唇舌之理?”
“教导亲弟,如何能收钱?岂非违背圣人之教?”
“圣人之教?”
王氏气得脸色发白,“圣人可曾教你靠妻子纺纱度日?
可曾教你让妻子年过三十,仍无一件像样首饰?”
言罢甩袖而出,“你不去讨,我自己去!”
当夜耿崧生独对孤灯长叹:“圣人曰仁义,奈何……”
此后耿崧生判若两人。
私塾授课,他克扣束修,少分润于其他先生。
对贫寒学子加倍收费,对富家子弟学业不精者,收礼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年竟攒下八两碎银,深藏书房地板下。
然终日惶惶,每见穷苦学生便面红耳赤,授课亦常走神。
清明私塾放假,耿崧生独登南山。
山路崎岖,心中烦闷,不觉越走越深。
忽而乌云蔽日,暴雨倾盆。
他仓皇躲至山崖下,却见枯草中有物微光闪烁。
拨开草丛,竟是一个破旧布袋,内里足色纹银二两。
加上所藏八两,恰成十两之数。
耿崧生怔望苍天,雨水顺颊而下:“天意……此乃天意……”
他转身直奔岳父家,掏出十两银子置于桌上:“岳父大人,此前小婿糊涂,今日特来赔罪。这教书的酬劳,请您收回。”
王守业惊讶看他,半晌长叹:“崧生,你变了。”
耿崧生心头一颤,却听岳父续道,“变得懂人情世故了,好事。
不过这银子既已送你,断无收回之理。
拿去给婉贞添置新衣吧。”
耿崧生只得收回。
银子交予王氏,她终露笑意。
当夜耿崧生却梦银袋化蛇缠颈,冷汗涔涔惊醒。
次年春闱,他赴京赶考,竟中进士。
喜讯传来,王氏喜极而泣,王守业大摆宴席庆贺。
然耿崧生回乡后,王氏依旧严加管束。
某日他接待同年好友,多饮几杯说了几句玩笑,王氏竟从屏风后厉声送客。
耿崧生忍不住道:“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夫人可否留些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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