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取水之3:上善若水。
江心芦花第四次染白时,徐东痴的竹杖终于点在了鄂州渡口的青石板上。
杖头磨损的竹节沾着沿途的晨露,一触到温润的石板便晕开细小的水痕,像极了他当年在宣纸上晕染的雨意。
三年前青蛟化龙的滩涂早已变了模样,裸露的礁石被风与水打磨得温润。
其上生出绵延十里的芦苇荡,银絮似的苇穗在秋风里轻轻摇晃,远望去像是给江面铺了层流动的月光。
赤鳞村的老少正挎着竹篮收割苇穗,镰刀划过秸秆的“唰唰”声里,混着孩童清脆的嬉闹。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眼尖,瞥见徐东痴灰袍下摆绣着的松鹤纹——那松针的针脚里还藏着淡青色的水线,是他独有的笔法。
孩童立刻举着刚折的芦杆蹦跳着追喊:“是画**的徐先生!先生又来画我们村的芦苇啦!”
喊声惊动了收割的村民,有人直起身擦汗,看清来人后果然笑起来:
“徐先生可算来了,今年的苇花比往年更盛,正该让您画进图里。”
徐东痴笑着颔首,竹杖在石板上轻轻一顿,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芦苇荡深处那片略高于周围的土坡,那里埋着赵老汉。
穿过齐腰深的芦苇,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徐东痴的袍角,凉丝丝的水汽裹着苇花的清香钻进衣领。
赵老汉的坟茔就藏在这片芦苇深处,没有奢华的墓碑。
只立着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碑前摆着半坛封口的梨花酿,坛口的红布已经褪成了淡粉色。
徐东痴蹲下身,指尖拂过石板上模糊的刻字——那是当年村民们合力刻的“赵公之墓”,笔画间还留着孩童们添刻的小水纹。
他拔掉酒封,醇厚的酒香立刻漫开来,奇怪的是,酒香里竟混着一丝潮湿的水腥气,像是刚从江底捞上来的一样。
徐东痴失笑,这坛酒该是村民们去年送来的,可三年前那场持续十二日的甘霖,竟还在陶土的孔隙里酿着余韵,连酒都沾了三分水汽。
“您果然在此。”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徐东痴回头,看见当年那个扛木料的黑脸后生,正拨开芦苇走来。
后生如今已蓄起了短须,臂膀上缠着黄纸画的避水符,符角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他手里提着个粗布包裹,走到坟前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
“老祭司临走前交待,说等您来了,要把这个埋在赵叔坟前,说是能了了他的心愿。”
包裹里是半片青玉般的蛟鳞,鳞面泛着淡淡的光泽,边缘还留着当年淬鳞时的细小裂痕。
徐东痴刚要伸手去接,手里的竹杖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杖头的水痕竟顺着竹纹向上爬,像是有生命一般。
“快埋吧。”
徐东痴轻声说。
后生立刻拿起小铲子,在坟前挖了个浅坑,将蛟鳞轻轻放了进去。
就在鳞片入土的瞬间,方圆三丈内的芦苇忽然齐刷刷向东折腰,像是在行礼。
穗梢凝结的水珠簌簌滚落,落在地上竟没有渗进泥土,反而顺着地面汇聚,在坟周汇成了一道首尾相衔的环形水道。
更奇的是,有几尾银色的小鱼从水痕里跃了出来,鱼尾摆动时泼洒出细碎的荧光,落在水道里便化作点点星光。
徐东痴望着那些荧光,忽然想起三年前苍龙布雨时,天空中散落的星子般的雨珠,这分明是当年的景象重现。
“这是...”
后生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倒退半步,鞋底不小心碾碎了几颗珍珠米似的水珠。
水珠破碎的瞬间,竟传出细微的“哗啦啦”声,像是微型的雨声。
“是雨纹。”
徐东痴伸手蘸了蘸未干的水迹,在青石板上缓缓描画,指尖划过的地方,水痕竟没有消失,反而凝成了淡淡的纹路,
“当年青蛟淬鳞时,在云层里留下的云路轨迹,如今借着这蛟鳞,化作了地脉里的水纹。”
他手腕轻转,狼毫般的指腹扫过石板上的潮湿青苔,青苔褪去后,石板上竟现出几处淡青色的印记。
那是《江河灵迹图》里早已褪色的星宿标记,此刻正借着水汽重新显形。
后生凑过去细看,只见那些星宿标记连成了一条蜿蜒的线,正好与环形水道的走向重合,像是给赵老汉的坟茔围了层守护的星环。
霜降前夜,徐东痴宿在赤鳞村的村塾阁楼。
阁楼不大,四壁墙上还留着学童们用木炭画的小画,有小鱼,有芦苇,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雨”字。
烛光跳动着,映得墙上的水渍忽明忽暗。
那些被学童们摸得发亮的桌椅表面,不知何时竟浮起了淡淡的龙鳞状木纹,纹理间还沾着细微的水汽。
徐东痴从行囊里取出那卷尘封的《江河灵迹图》,画轴外包着的蓝布已经泛白,他轻轻展开,绢布上的墨迹依旧清晰。
只是原本标记着三十六盏铜灯的地方,此刻竟化作了湿润的墨晕,正缓缓渗出松烟墨特有的清香,像是刚画好。
他坐在桌前,指尖顺着墨晕轻轻滑动,忽然想起三年前青龙在此布雨的景象。
那时这卷图上的铜灯标记曾亮起过,指引着雨水滋润干涸的土地。
正出神时,三更的梆子声从楼下传来。
“咚——咚——咚”,三声过后,阁楼的瓦当忽然滴落一滴水珠,正好落在砚池里,荡起一圈细密的涟漪。
徐东痴忽觉耳后拂过一阵带着鱼腥气的风,那气息很熟悉,是江底独有的味道。
他猛地转头,看见虚掩的窗棂外,垂着几缕青色的龙须,龙须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烛光下泛着光泽。
再往上看,一对琥珀色的龙睛正映着烛火,瞳孔里的冰裂纹比三年前更显深邃,像是藏着无数条江河的脉络。
“来取你的雨纹?”
徐东痴没有惊讶,只是将画轴轻轻推向窗边,绢布上的墨晕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开始缓缓流动。
青龙的下颌轻轻一点,没有说话,但画轴上的云楼玉阶忽然变得立体,化作一道水汽缭绕的旋梯,从绢布上延伸到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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