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虎皮为契
武承休第三次进山时,恰逢第一场冬雪。
碎玉般的雪粒子打着旋儿落进衣领,他勒马望着山道上深浅不一的脚印。
有男子的靴痕,也有兽类的爪印,皆被新雪渐渐抹去形状。
茅屋比往日更寂静。
推开柴门时,积雪从檐上簌簌落下,露出门楣一道新刻的符咒。
七郎不在家,唯有老妪坐在堂屋纺线,纺锤在苍老指间来回穿梭,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
“虎皮要再等等。”
老妪忽然开口,纺车吱呀声不停,“山上落了雪,黑瞎子都躲进洞了。”
武承休将带来的米面搁在墙角,瞥见里屋土炕上躺着个面色潮红的妇人。
粗布被褥下露出半截手臂,布满紫红色的疹斑。
“这是七郎家里的,病了大半月。”
老妪声音枯涩如秋叶,“公子给的定钱...请医抓药使了些。”
院外忽然传来重物拖拽声。
七郎拖着只麂子进来,肩头落满雪沫,看见武承休时顿了顿,默默将猎物吊上屋檐。
血水滴在雪地上洇开红梅,他解刀的手背添了几道新伤。
“明日我进北山。”
七郎突然说,眼睛望着虚空处,“猎户说那头白额虎常在断崖晒太阳。”
当夜武承休宿在了茅屋。
他坚持让出带来的狼皮褥子给病榻上的妇人,自己与七郎挤在柴房草堆里。
夜风穿过墙壁裂缝,吹得悬着的干草药簌簌作响。
“内人是采药时染的瘴气。”
七郎忽然在黑暗里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原先说开春就能好...”
武承休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嗽,像破风箱在拉扯。
他摸出随身带的参片递过去:“试试这个。”
参片在二人手中传递时,武承休触到对方掌心厚厚的茧。
五日后武承休再来时,茅屋飘着浓重药味。
邻家媳妇正端着药罐进出,见了他欲言又止。
七郎坐在门槛上磨箭镞,脚边堆着十几支新削的竹箭。
“虎踪找到了。”
他举起箭镞对着光看锋刃,“但这几日要守着她。”
病势来得凶险。
武承休带来的老参没能留住那个沉默的妇人。
出殡那日,七郎坚持不用旁人抬棺,独自扛着白木棺材走上山岗。
积雪在他脚下咯吱作响,武承休跟在后头,看见棺木压弯的脊背上,旧伤裂口渗出血迹,一点点滴在雪地里。
坟头新土未干,七郎就背起了弩箭。
老妪扶着门框递来一葫芦酒:“活着回来。”
三个字说得山响。
武承休追出二里地,将镶宝石的匕首塞进他绑腿:“带个利器防身。”
七郎这次没推辞。
匕首在他掌心转了个圈,寒光映亮深邃的眉眼:“公子且回,十日为限。”
等待比想象中难熬。
武承休在书房临《兰亭序》,写坏三支狼毫。
某夜忽闻虎啸震落屋檐残雪,他披衣而起,见北斗七星正指向北方深山。
第十一日清晨,庄户慌慌张张来报:田家郎君抬着老虎回来了,人却昏死过去。
院当中搁着担架,七郎面色灰白地躺着,胸前衣襟凝着大片紫黑血块。
那只白额虎瘫在旁边,额间白星如残月,喉间插着的正是武承休所赠匕首。
“遇上母子虎。”
帮忙抬虎的猎户心有余悸,“为护幼虎,母虎最是凶悍...”
老妪颤巍巍捧出个陶罐,里头药膏散发着麝香与草药的混合气味。
武承休亲手给七郎换药时,看见他肋下皮肉翻卷的伤口,像被什么利爪撕开。
当夜武承休守着病榻。
烛火摇曳中,七郎忽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骇人:“...匕首还你。”
说着从枕下摸出那柄染血的利器,又昏沉过去。
虎皮剥下来那日,七郎能下床走动了。
他抚着皮子上那道贯穿的裂口,那是母虎临死反扑抓破的,沉默许久忽然道:“这张皮子废了。”
“我要的就是这道破口。”
武承休示意管家收起虎皮,转身按住七郎肩膀,“这是义士的勋章,比完整虎皮珍贵百倍。”
他设宴为七郎接风,席间却见对方心神不宁。
散席后七郎追到书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头是当初买虎皮的银两,分文未动。
“皮子有瑕,不敢受价。”
武承休拨亮灯芯,忽然问:“可知我为何非要白额虎?”
不待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家父当年戍边,曾遇白额虎突袭,得猎户舍命相救。
那猎户临终只说‘帮我照看山里的妻儿’,却来不及说清姓名籍贯。”
灯火噼啪炸开灯花。
七郎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儿,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找那对母子找了十二年。”
武承休推开窗,放进来满室寒星,“直到梦见你。”
雪光映着七郎骤然苍白的脸。
他倒退半步撞到博古架,震落一架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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