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城的秋色浸在桂香里时,商士禹正用狼毫笔蘸着朱砂,在诗社粉墙上题写新作。
砚台里映出他清癯的面容,眼角细纹里夹着墨痕。
那笔锋如刀,字字铿锵,仿佛不是写在墙上,而是刻进了人心。
“商兄,你这句‘朱门酒肉臭’,恐怕会给你招来大麻烦啊!”
周举人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紧紧地捏着那根黄铜烟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只见几个头戴红缨帽的衙役,正无所事事地在当铺前闲逛,他们的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面对周举人的担忧,商士禹去不以为意。
他手中的笔锋如行云流水般不停歇,袖口处不知何时沾上了一些墙灰,但他浑然不觉。
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愤愤不平。
“刘霸天那厮强占北郊三十亩桑田,害得王寡妇走投无路,最终投井自尽。
可就在王寡妇投井的那天,县尊大人却正在收受刘霸天送来的鹿茸呢!”
商士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捺用力极重,朱砂像血珠,顺着笔尖流淌。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着自己亲手写下的诗句,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悲悯之色。
“若是连我们这些诗人都不敢仗义执言,那百姓们还能向谁诉苦呢?”
商士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悲凉。
三官在巷口银杏树下踮着脚。
她怀里揣着新蒸的桂花糕,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发软。
父亲常说“诗可下酒”,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特意求了母亲要同饮一杯。
她穿着新做的藕荷色罗裙,发间插着一支银簪,是去年父亲从省城带回来的。
刘府家奴就是这时闯进来的。
镶铜头的靴子踹飞了诗社的青竹帘,为首的独眼汉子腰带上拴着串铜钥匙。
后来三官才知道,每把钥匙都对应一间被强占的粮仓。
他们一进来就将诗社团团围住,粗暴地推搡着在场的文人。
“好个‘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刘霸天怒不可遏。
只见他紧紧捏住那被撕下的诗笺,仿佛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侮辱和挑衅。
刘霸天身上穿着金丝袍,腰带上缀着一只翡翠貔貅。
随着他的笑声,那貔貅也跟着乱颤起来,仿佛在嘲笑商士禹的不自量力。
刘霸天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厮,他手中端着一个鎏金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张盖着官印的地契。
小厮脸上,也带着讥讽的笑容,似乎在看一场闹剧。
商士禹的酒杯还静静地搁在《楚辞》上,他的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刘霸天,毫不退缩。
三官看着父亲那挺直的脊背,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他觉得父亲此刻,就像他们家族谱里画的商容老祖宗一样,威武不屈。
商士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只是念了两句诗,怎就成了罪?”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中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独眼奴已经挥起手中的铜钥匙,狠狠地砸向了商士禹的太阳穴。
刹那间,鲜血如泉涌般从商士禹的头上冒了出来,顺着他的鬓角流淌而下。
滴落在那洁白的诗稿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触目惊心。
“阿爹!”
伴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桂花糕在油纸里瞬间碎成了齑粉。
三官拼命想要挣脱母亲的束缚,但母亲却像铁钳一般死死地搂住她,商母的束腰革带紧紧地勒在三官的身上,硌得她的肋骨生疼。
三官瞥见父亲的白袜履,在青砖地上拖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些血痕就像用朱砂写成的诗行,一行行地延伸着,仿佛在诉说着父亲的痛苦和不甘。
灵堂设在后院的偏厅里,四周一片肃穆。
桐油灯在风中摇曳不定,时不时地爆出一个灯花,仿佛是父亲的灵魂在不安地挣扎。
三官跪在蒲团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木的缝隙,那里正有松脂缓缓地渗出。
那晚被父亲咬破的手帕,如今正静静地垫在父亲的头下。
母亲说,这样可以吸住父亲未尽的魂魄,让他不至于在黄泉路上迷失。
三官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模样,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李公子来了。”
大嫂凑在耳边说。
三官没动,直到一双云纹皂靴停在她余光里。
未婚夫李文锡放下一对白烛,烛身上缠着罕见的金箔,这是举人才能用的规制。
“退婚书我烧了。”
李文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
他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三官的手。
三官没想到,李郎如此果断。
在这静谧的灵堂里,只有三官孤独的身影,和那口沉默的棺材。
她轻抚棺木时,突然,从棺材里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响,仿佛是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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