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抱紧怀中的漕运账本,匆匆冲进听雨楼躲雨。
刚跨过门槛,二楼雅间传来的琵琶声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湘妃竹帘后响起一道清冷。
“这位公子,雨势一时半刻不停,不若上来喝杯热茶?”
他抬眼望去,只见竹帘被一双纤白玉手轻轻挑起,露出半张覆着薄纱的脸。
女子鬓边斜插着一支银簪,簪尾坠着的珍珠轻晃,泛着柔和的光泽。
二楼雅间内,檀香味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女子已将琵琶搁在一旁,案头摊开的《李义山诗集》上,几行墨迹未干的批注,透着几分灵气。
“小女子青霞,在此卖艺。”
她斟了盏碧螺春推过来,茶香混着若有若无的木兰香。
“方才听公子脚步声沉稳,想必是读书人?”
蒲松龄这才回过神,连忙起身作揖:“在下蒲松龄,叨扰姑娘了。”
顾青霞听闻,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眼眸瞬间亮起。
“可是写出《考城隍》的蒲先生?
前些日子在扬州书肆,我见许多文人争相传抄您的故事。”
她抬手取下薄纱,露出芙蓉般的面容,只是眉间藏着几分忧郁。
“尤其那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道尽多少人间不平。”
就这样,一场秋雨,让两个灵魂有了交集。
此后每逢闲暇,蒲松龄总往听雨楼跑。
顾青霞的琵琶弹得极好,指尖拂过琴弦,便能奏出缠绵悱恻的曲调。
但更让蒲松龄着迷的,是她吟诗时的嗓音。
她常坐在临窗的位置,手持书卷,曼声轻吟。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尾音婉转如江南的流水,时而低回,时而悠扬,直入人心。
蒲松龄每次都听得入神,砚台里的墨汁干了都未察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她专注的模样。
一日,蒲松龄带着誊抄好的百首唐代香奁诗册,来到听雨楼。
“青霞姑娘的吟诵,当配这些清丽诗篇。”
他将诗册递过去,册页上,是他耗费数日夜,写就的工整小楷。
顾青霞翻开诗册,指尖轻轻拂过字迹,眼眶渐渐泛红:
“自小被卖入乐籍,原以为此生只能唱些俗曲。
蒲先生这番心意,青霞铭记于心。”
说着,她转身取出一支新笔,在诗册扉页写下:“墨香染青纱,知音最难觅。”
半月后的雨夜,孙蕙神色凝重地来到蒲松龄的书房,将一封密函重重拍在桌上。
泛黄的信笺上,扬州知府的朱批刺得人眼疼:“漕运案虽结,但盐引私售之事若被参奏,恐牵连宝应。”
孙蕙捏着眉心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知府暗示,若能送上份的大礼,即可消灾灭祸。”
蒲松龄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裂纹。
他想起前日顾青霞说起想赎身的话,想起她捧着诗册时眼里的光。
可案头堆积的灾民案卷宗还带着潮湿的霉味,城西流民巷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大人可知,青霞姑娘的父亲本是漕帮账房?”
蒲松龄一脸凝重地说道,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表。
此刻,他正苦思冥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顾姑娘。
要知道,蒲松龄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文秘,又有什么能力给顾姑娘提供安全保障呢?
他暗自叹息,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蒲松龄转念一想,目前唯一有可能救顾姑娘的人,恐怕就只有孙惠了。
孙惠在当地,也算是有些权势和地位的人物。
一想到顾姑娘可能会成为孙惠的妾室,蒲松龄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个滋味。
他不禁想,如果顾姑娘真的成了孙惠的妾室,那么知府大人想要对她动手动脚,恐怕也要好好掂量掂量了吧。
就在这时,蒲松龄突然下定了决心。
“当年,青霞姑娘的家人遭奸人陷害,导致家破人亡,她这才被迫沦落风尘,成为乐籍女子。
若是她能成为大人的妾室,知府大人想必,也不敢轻易对她下手了吧。”
孙蕙听到蒲松龄的话,猛地抬头,他知道蒲松龄此刻的心境,但也只能像他说的那样,目前就是最好的办法。
窗外,惊雷炸响,仿佛是要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劈成两半。
三日后,听雨楼张灯结彩。
顾青霞身着嫁衣,站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
金线绣就的牡丹在嫁衣上绽放,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胭脂盒下压着张字条,是蒲松龄的字迹:“漕帮账本已藏于檀木箱底”。
“蒲先生可知,李义山还有句相见时难别亦难?”
她对着空荡荡的空气低语。喜婆的催促声传来时,她将袖中藏着的香奁诗集,塞进夹层。
那里夹着半片木兰花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从她发间飘落的。
此后数月,每当夜深人静,蒲松龄总会听见隔壁传来琵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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