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德发躺在冰冷腥臭的螃蟹堆里,一动不动。脸上糊着鼻血、污垢和死螃蟹的粘液,头发被蟹钳夹住,扯得生疼。他望着市场顶棚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可怜的病态橘红天光,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着腥咸的冰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什么英雄救美?
他的壮举,就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供整个鱼市的人取乐。女神连个同情的眼神都没多给。
什么骨气?
他的骨气,在拳头砸到脸上的那一刻,就碎成了渣,混着鼻血咽进了肚子。
包德发挣扎着,一点一点地从螃蟹堆里爬出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脸上的伤和老腰的酸痛。他默默地、踉跄地扶起翻倒的螃蟹筐,把散落一地、沾满污秽的死螃蟹,一只一只,捡回筐里。动作机械而麻木。
市场里华灯初上。破旧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廉价的红绿光芒,映照着污水横流的地面和忙碌喧嚣的人群。空气中混杂的腥臭、汗臭、劣质香料和烤海鲜的油烟味更加浓烈刺鼻。
疤叔的摊位也挂上了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包德发像个幽灵,蜷缩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守着那筐散发着恶臭的死螃蟹。饥饿像一只大手,死死攥着他的胃。疤叔和其他人围在灯下,吃着简易的晚饭依旧是黏糊糊的饭食,但好歹有烤鱼和一点蔬菜的香气飘过来。
包德发看着,口水疯狂分泌,肚子咕噜噜叫得像打雷。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摊位上那些处理好的、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鲜虾。尤其是一小盆刚剥好的虾仁,粉嫩晶莹,像一颗颗饱满的珍珠。
饿!饿疯了!
那点卑微的食欲,压倒了一切屈辱和恐惧。
他像条饿极了的野狗,眼睛死死盯着那盆虾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吞咽声。趁疤叔背对着他,正唾沫横飞地跟人吹牛时,包德发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或者说饿狼般的本能),猛地伸出手,闪电般地从盆里抓了一把虾仁!
滑腻冰凉!鲜香扑鼻!
他看都没看,一把将虾仁全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鲜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这是他下船以来,尝到的第一口真正意义上的“美味”!他贪婪地吞咽着,甚至来不及嚼碎,虾壳和虾肉一起囫囵吞下,噎得他直翻白眼!但那种久违的、填饱肚子的满足感,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像吸毒上瘾一样,鬼使神差地,又伸手去抓第二把!
就在这时
“啪!”
一只沾着鱼鳞、油腻腻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了他肮脏的手腕!
疤叔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脸上带着狞笑,眼神像看一只偷食的老鼠:“老东西!活腻了?敢偷老子的虾?”
包德发吓得魂飞魄散!嘴里的虾仁还没咽下去,噎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他拼命挣扎,但疤叔的手劲大得惊人!
“偷一罚十!赔钱!”疤叔怒吼着,唾沫星子喷了包德发一脸。
“我……我没钱……”包德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神绝望。
“没钱?”疤叔脸上的狞笑更盛,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包德发身上扫过,“那就用你这身老骨头抵!今晚别睡了!把这市场所有的垃圾都给我清理干净!”
包德发浑身冰凉,感觉掉进了更深的冰窟。他像条死鱼一样被疤叔拖到摊位前,丢给他一把破扫帚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
“扫!天亮前扫不干净,明天把你当垃圾扔海里!”疤叔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包德发踉跄着,捡起扫帚。看着眼前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巨大市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开始机械地扫起来。扫帚划过粘腻的地面,带起腐烂的菜叶、鱼鳞、内脏、烟头、塑料袋……每一下都沉重无比。
深夜的市场,喧嚣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更浓重的黑暗。包德发孤独的身影在巨大的、空旷的、肮脏的市场里,显得渺小而卑微。他佝偻着腰,像个风烛残年的清道夫,与污秽和恶臭为伍。
扫到一个堆满废弃泡沫箱和烂鱼头的角落时,他实在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一个倒扣的破筐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流进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那条高科技“续命服”被扒掉时,他偷偷把保时捷玩具车的钥匙塞进了裤兜。
他颤抖着,从腥臭的裤兜里摸出那个小小的、冰凉的银灰色三叉戟钥匙模型。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钥匙模型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泽。
包德发看着手里的钥匙,又抬头望了望这片巨大、肮脏、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市场。远处,芽庄市区璀璨的霓虹勾勒出高楼大厦的轮廓,隐约还能看到海面上游艇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的“保时捷”,他的“海南别墅”,他的“美女”,他的“狗屁”、“向往的生活”……所有的梦想,所有的野心,所有的猥琐和不甘,最终都坍缩成了手里这把冰凉的、可笑的玩具钥匙,和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腥臭的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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