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十二月初,南京紫禁城内。
朱由检端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这张自成祖迁都后便再无人坐过的龙椅,此刻却让他感觉如坐针毡。龙椅的雕工与北京那张并无二致,但殿内肃立的官员数量却比北京多了整整一倍——这些都是南京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以及江南各府的封疆大吏。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内众臣,但见绯袍玉带,济济一堂。然而与北京朝会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不同,这些南方官员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疏离,甚至...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慢。
诸位爱卿,朱由检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朕此次南巡,一为视察民情,二为...
臣有本奏!
话音未落,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断圣谕。满殿皆惊——竟有人敢在皇帝首次南京朝会上就如此无礼!
朱由检眯起眼睛,看向出列之人。那是一位五十余岁的官员,身着正三品绯袍,腰系金带,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钱谦益。
钱卿有何事奏?朱由检语气平静,心中却已掀起波澜。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钱谦益手持玉笏,朗声道:臣弹劾陛下宠信奸佞,任用宵小!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他不等皇帝反应,继续道:陛下登基以来,宠信孙传庭、袁崇焕等武夫,任其拥兵自重;又重用李岩、李红等出身不明之辈,委以封疆重任。此等行径,实非明君所为!
朱由检面色不变,手指却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好个钱谦益,一上来就直指要害。
又一位官员出列,乃是南京礼部侍郎王铎:臣亦弹劾陛下与民争利!设立海关,强征商税;垄断漕运,盘剥百姓。此等行径,与民争利,实非仁政!
紧接着,南京户部尚书郭之奇出列奏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屡兴大役。修驿站、治漕运、练新军,耗银无数。如今又欲在江南推行清丈田亩,此举必将动摇国本,臣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看着这一个个站出来弹劾的官员,心中冷笑。这些人表面上是在弹劾他的政策,实则是在维护江南士绅的利益。海关税收触动了他们的海外贸易,漕运改革断了他们的财路,清丈田亩更是要动他们的命根子。
还有吗?朱由检淡淡问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殿内一阵沉默。官员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帝如此镇定。
突然,一个年轻官员出列,竟是南京国子监祭酒侯方域:臣弹劾陛下...擅离京师,弃宗庙于不顾!天子当坐镇中枢,岂可轻离帝都?此举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这句话可谓诛心至极,直指皇帝南巡的合法性。
南京奉天殿内,气氛剑拔弩张。当钱谦益、等南京官员接连发难后,朱由检目光扫向北方随驾而来的核心班底,微微颔首。
海关尚书杨嗣昌紧率先出列,语气锐利:王侍郎说陛下与民争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海关年入四百余万两,皆取之于海商,用之于民生。倒是江南某些人家,海外贸易获利巨万,可曾见他们多纳一分一厘的税银?
户部尚书毕自严捧着账本出列,冷声道:郭尚书说陛下耗银无数?老臣这里有一本明账:崇祯元年至今,北方诸省清丈田亩增收田赋二百余万两,海关岁入四百余万两,而驿站、漕运等项支出皆有明细。倒是江南各省,历年欠缴税银多达...
话未说完,南京官员中已是阵阵骚动。
兵部左侍郎卢象升一身戎装踏步而出:侯祭酒说陛下弃宗庙?真是书生之见!若非陛下御驾亲征,平定四方,今日这江南繁华,早被流寇铁蹄踏平!尔等可知边关将士是如何用性命换来这太平盛世?
工部尚书孙元化手持图纸上前:江南水患频仍,陛下特拨二百万两治理漕运水利,这在某些人眼中竟成了劳民伤财?莫非要等到长江决堤、万民流离时才来补救?
外事部尚书鹿善继从容奏道:近年来倭寇不敢犯边,红毛夷人遵约贸易,皆因陛下威德远播。若依某些人所言,闭关锁国,岂非自废武功?
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钱谦益再度出列,面色凝重:刘总宪此言,未免以偏概全!江南非是不愿纳税,而是求一个明白!海关岁入四百万两,究竟多少用于民生?多少充入内帑?北方清丈田亩,为何到了江南就要雷厉风行?这其中可有一分一厘是为江南百姓着想?他转向杨嗣昌,杨部堂说海商获利巨万,却不知海路艰险,十船七损,这些风险莫非都要由江南商贾独自承担?
南京户部尚书郭之奇紧接着上前,语气激动:毕尚书既要算账,那便好好算算!嘉靖年以来,江南税赋一直占天下七成,而漕粮北运、盐课解京,哪一项不是江南在支撑?如今北方稍有起色,便要过河拆桥吗?他指着卢象升,卢侍郎说边关将士用性命换来太平,难道江南百姓的血汗就能视而不见?
南京国子监祭酒侯方域年轻气盛,朗声道:黄尚书引经据典,却忘了王人虽微后面还有言在诸侯之上!陛下南巡若是体察民情,为何带着数万大军?若是抚慰地方,为何一来就要清丈田亩、查核税赋?这难道不是对江南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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