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励精图治十余载,他终结了困扰大明百年的党争吗?
答案复杂得令人叹息:是,也不是。
曾经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浙党、楚党、阉党、东林党、复社,这些以地域、师承或利益结成的庞大集团,如今确已烟消云散。朝会上再也听不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攻讦,奏章里也不再充斥着你死我活的派系倾轧。
但斗争从未停止,只是换了战场。
争什么呢?争经费呗。
户部的金库里,除了维系九边军饷、百官俸禄等固定开支外,每年竟能奇迹般地结余近一千万两白银。
这笔前所未有的巨款,成了整个大明朝廷最甜蜜的负担。
而决定这笔钱流向的,正是当朝九位核心重臣——朱由检独创的九人内阁。这里汇集了八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他们不再空谈主义,而是要为各自执掌的领域争取真金白银。
就拿兵部尚书卢象升来说,这位平素里威严整肃、一丝不苟的沙场统帅,一旦涉及到争夺预算,那锱铢必较、寸土不让的架势,简直能与市集上最精明的主妇们一较高下。
更厉害的是,卢象升深谙合纵连横之道。工部尚书孙元化,因军械制造、城防工事等与兵部休戚相关,自然而然地成了他最坚定的盟友。一个要钱买枪造炮,一个要钱研发筑城,两人在朝堂上可谓同进同退。
时近岁末,紫禁城内硝烟再起。
这几乎成了朱由检朝堂上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各部堂官又开始为来年的预算争得面红耳赤。
乾清宫暖阁里,九位重臣捧着厚厚的预算草案,个个眼冒精光,活像准备年货的市井百姓,只不过他们争抢的不是鸡鸭鱼肉,而是来年那一千万两白银的分配权。
卢象升早已将边关军备清单背得滚瓜烂熟;孙元化的工部预算里连每根铆钉都算得清清楚楚;连素来沉稳的钱龙锡也握紧了刑部革新方案,准备在关键时刻据理力争。
那么,朱由检是如何应对这场“预算大战”的呢?
他的方法出乎意料地简单,甚至带着点“和稀泥”的意味:从年度结余中预留一百万两作为应急储备金,剩余九百万两,正好给九大部堂,每部一百万两,平分秋色。
当这个结果宣布时,卢象升捧着那份他呕心沥血撰写的、详细列明为何需要一百二十万两以更新全部火器与盔甲的预算奏陈,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感觉自己方才在御前据理力争、引经据典的慷慨陈词,仿佛都白费了力气。
“唉……还是一百万……”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我讲了这么多,陛下怎么就不肯多给二十万两”的委屈与不甘。然而圣意已决,他也只能和其他几位尚书一样,揣着这份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万的额度,各自盘算来年该如何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朱由检这套看似和稀泥的分配法子,背后藏着精明的治国智慧。
这笔钱本就是计划外的结余,他就是要像过年发红包似的,给九部堂官每人封个均等的。既然都是为国操劳的重臣,在额外赏赐上自然要讲究个雨露均沾,免得寒了任何一方的心。
更妙的是,他每年雷打不动地从结余中截留一百万两充入内库。这本是本着积谷防饥的朴素念头,不曾想年复一年地累积下来,户部最近呈上的密奏竟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那笔零花钱不知不觉已滚成了千万之巨。
这不,户部那千万两家底的密报,不知怎的竟漏了风声。
霎时间,九位部堂重臣如同闻着腥味的猫儿,纷纷捧着新的条陈涌向乾清宫。方才还因分得百万两而心满意足的众人,此刻个个都觉得自己的份额着实委屈了。
陛下!卢象升一个箭步抢在最前,将边镇布防图哗啦展开,蓟州防线只需再添二十万两,便能多配三百门迅雷炮!
他话音未落,工部尚书孙元化已挤到御案左侧:臣恳请五十万两!天津船厂新式战船若能建成,必让建奴再不敢窥视海路!
海关尚书杨嗣昌更是不甘示弱,举着海外贸易图躬身道:一百万两!臣愿立军令状,三年内让海关岁入翻番!此乃稳赚不赔的买卖啊陛下!
暖阁内顿时吵嚷得如同市集。朱由检望着眼前这些突然贪得无厌的臣子,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
看着户部账簿上瞬间少去的近五百万两,朱由检扶着额头长叹一声。
那些刚领了额外拨款的臣子们,个个眉开眼笑地退出乾清宫。卢象升紧攥着追加的军费批文,孙元化小心翼翼地收好船厂扩建的许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得偿所愿的喜悦。
朱由检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头。他伸手轻抚账簿上墨迹未干的数字,忽然释然地笑了。
“反正是用到了正途上,罢了罢了。”
朱由检这般挥金如土的做派,自然又在士林间掀起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皇帝不知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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