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张国维连说带比划的一通解释,高名衡盯着那张画满箭头的图纸,眉头拧成了疙瘩。虽说那些束水攻沙沉沙净水的道理他还是似懂非懂,但总算大致明白了这位钦差的治水思路。
然而理解归理解,现实归现实。高名衡两手一摊,苦着脸道:张大人妙算,本府佩服。可这河南藩库……当真是捉襟见肘啊。不瞒你说,官银就剩最后一万两……
这不是还有一万两吗?
张国维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宝藏般打断他,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这工程若成,河南境内水患得治,万顷良田得灌,于河南民生、于平仲兄你的政绩,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
高名衡被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总算看明白了,跟这位满脑子只有治水大业的钦差讲地方政务的难处,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张大人,这一万两是备急银。万一哪个州县突发瘟疫,或是出现流民暴动,总要留些银子应急......
眼下不就是最紧急的事吗?
张国维指着窗外奔流的黄河,声音陡然提高,比起那些未必发生的万一,这悬在百万黎民头顶的黄河,才是真正刻不容缓的大事!
高名衡听着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自打知道高名衡手里还攥着一万两现银,张国维的心思就再没放在工地上了。他堂堂钦差,巡抚衙门的衙役哪个敢拦?于是乎,他天天准点往衙门里跑,比上朝还勤快。
这日清晨,高名衡刚在堂前站定,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迈着方步跨过门槛,脸上还挂着那副让他头皮发麻的和煦笑容。
平仲兄……
没钱!
高名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吼出这两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他扶着额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张其四!你都连着来本府这儿七天了!整整七天!
张国维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愣了愣,随即露出几分委屈:平仲兄,我这还没开口……
还用开口吗?!
高名衡气得直拍案几,你这几日哪天不是这个时辰来?哪天不是这个腔调?平仲兄三个字一出口,接下来准是要钱!本府现在听见平仲兄三个字,这心头就发颤!
被张国维缠得实在无计可施,高名衡长叹一声,只得将河南布政使司及各府衙的主官都召集到了巡抚衙门正堂。
他环视着堂下众官员,清了清嗓子:诸位同僚,张钦差奉旨治水,利在千秋。如今工程吃紧,藩库空虚,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从各自衙门的用度中暂借一些。
见众人面露难色,他立即补上一句,凡出力者,本年考功,本官定为。
这话一出,堂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众官员面面相觑,终究还是陆续应承下来。这个三百,那个五百,你出粮我出料,七拼八凑之下,竟也凑出了约莫五千两。
紧接着,高名衡又亲自设宴,将开封城内颇有家资的乡绅请到巡抚衙门。他既不威逼也不强求,只将治水后的良田美景、漕运畅通的商机细细描绘,又将不治水的后果稍稍点拨。乡绅们都是明白人,几番权衡之下,也凑出了一万两的助工银。
最后,高名衡回到书房,盯着账册上最后那点积蓄看了半晌,终是咬牙取出五千两私银,又命人开仓调拨一万石粮食。
当他把这些钱粮一并交到张国维手中时,只觉心头都在滴血,却还要强作镇定:其四兄,这已是河南能拿出的全部了。若还不够……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就把本官这项上官帽,也拿去当了吧!
张国维攥着这笔来之不易的银钱,如同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刻不敢耽搁。他立即命人火速采买下一批石材,亲自督工,日夜不休,终于将那道关乎整个工程成败的核心闸门牢牢地固定、构筑完成。
此时,那两个庞大的沉沙池与灌溉池虽未完全达到他心目中的完美规模,还差着些许收尾工程,但主体的轮廓已然成型,足以承担它们最重要的使命。
时值第二个月,万事俱备。
张国维广发请帖,将那些曾在他最困难时解囊相助的官员、乡绅,连同巡抚高名衡,一并请到了刚刚竣工的闸口旁。
众人立于高大的堤坝之上,脚下是暂时被束缚着的浑浊黄河水,眼前是那座崭新、坚固的巨石闸门,以及远方初具规模的巨大池沼。许多人心中依旧充满了疑虑,不知这位“挥金如土”的钦差究竟能变出什么戏法。
张国维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面色复杂的高名衡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平仲兄,诸位大人,各位乡贤!今日,张某便让诸位亲眼看看,你们投下的每一分银钱,花在了何处,价值几何!”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对着守候在闸轮旁的工匠们,将手臂高高举起,随后猛地向下一挥!
“开——闸——!”
随着他一声令下,沉重的闸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提升。起初,只是一股浊流从闸底涌出,但瞬息之间,积累了巨大势能的黄河之水奔腾着冲入新开挖的沉沙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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