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为何要如此执着,甚至不惜放下帝王威仪四处奔走?若按历代君王惯例,一道圣旨便可令太子断了念想,何须这般大费周章?这正是朱由检与其他帝王最大的不同。
他从未将自己仅仅视为一国之君,更始终铭记着身为父亲的责任。若太子朱慈烺对婚事并无特别心意,他自然可以按部就班地为其择选名门闺秀,相信日久天长,夫妻间总能培养出几分情谊。但既然儿子已然心动,且为此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坚持,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竭尽全力?
在朱由检看来,帝王之尊不该成为剥夺子嗣幸福的理由。他深知身处九五之尊的孤独,更明白与心意相通之人相守的可贵。
正是这份深植于心的舐犊之情,让这位帝王甘愿为儿子的幸福放下身段,与整个礼法体制周旋到底。
当朱慈烺从曹化淳口中得知父皇为他连日来的奔波,甚至不惜与六部重臣软磨硬泡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太子怔在了文华殿的窗边。
殿下?曹化淳轻声唤道。
朱慈烺缓缓转身,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他走到案前,指尖抚过那些被父皇批阅至深夜的奏章,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我竟不知...父皇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孤...何其有幸。他声音微哑。
夜色渐深时,朱慈烺独自站在东宫庭院里。仰头望见乾清宫的灯火仍亮着,仿佛能看见父皇仍在与那些顽固的老臣周旋。他忽然撩袍朝那方向郑重一揖,夜风卷起他低语:儿臣...定不负父皇这番苦心。
月光下,太子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数化为坚毅。
连日的软磨硬泡让周皇后实在不堪其扰。这日朱由检又在她耳边絮叨时,她终于将茶盏重重一放,盏盖与杯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皇后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底尽是无奈,陛下连日来说了这许多,臣妾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望着窗外的海棠,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便让那孩子明日未时进宫一趟罢。
见朱由检眼中瞬间绽出喜色,她立即肃容补充道:只是见一面。若其言行举止不合礼度...皇后凤眸微眯,未尽之语在殿中回荡成一道冰冷的底线。
明白!明白!朱由检忙不迭应声,嘴角却已控制不住地扬起。他快步走向殿外吩咐曹化淳准备时,连步伐都透着重见天日的轻快。
消息传到东宫时,朱慈烺正在批阅奏章。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涟漪。
暮色时分,
朱慈烺的马车悄然停在秦淮河畔的小院外。他制止了内侍通报,独自穿过疏竹掩映的庭院,见黄颖正就着廊下的灯笼绣一方帕子。
殿下?她搁下绣绷起身,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太子将一枚温润的玉簪轻轻放在石桌上:明日未时,母后要见你。
黄颖执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她垂眸凝视着簪首雕刻的海棠花纹,良久才道:民女...不知该如何面见皇后娘娘。
不必学那些虚礼。朱慈烺取出本《女则》放在玉簪旁,书页间夹着不少朱笔批注,母后最厌矫饰之人。那日你在柳下喂猫的模样就很好。
他忽然倾身拂去她发间:孤与父皇为你争来这个机会,不是要你战战兢兢地去请罪。指尖掠过她鬓角时,两人都怔了怔。
带上玉簪即可。太子退后半步恢复储君仪态,目光却依然温存,记住,你是孤选的人。
第二日未时,
朱由检与周皇后端坐在上首,当廊下传来脚步声时,他立刻挺直了背脊。
来了啊......朱由检眼见儿子领着那抹浅碧色身影转过屏风,声音不自觉放柔,莫要害怕,朕......
他话未说完,袖摆突然被周皇后轻轻一扯。转头对上妻子警告的眼神,只得把后半句安抚咽了回去,转而朝儿子使了个眼色。朱慈烺会意,侧身将黄颖护送到殿中。
晨光照在少女身上,那支海棠玉簪在乌发间泛着温润的光。她依照前日所学的宫规行礼,起身时裙裾纹丝未动,可交叠在身前的指尖却微微发白。
抬起头来。周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当黄颖仰起脸时,廊外恰好传来一阵莺啼。她清澈的眸子迎着皇后审视的目光,像雨后初晴的湖面,倒叫周皇后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皇后你看!”朱由检忍不住倾身向前,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欣喜,“这般仪态,说是大家闺秀也不为过!那个啥...哎呦!”
他话未说完,袖摆便被周皇后不轻不重地一扯。转头对上妻子微沉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轻咳两声正襟危坐,只余眼底的笑意仍在跳跃。
周皇后并未理会皇帝的小动作,细细丈量着殿中垂首而立的少女。她注意到黄颖虽紧张,肩背却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挺直,那支海棠玉簪斜簪得恰到好处——正是三日前她赏给太子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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