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自以为这番操作神不知鬼不觉,安排得天衣无缝。他却不知,自己先前在周皇后面前那番语焉不详、极力推荐却又漏洞百出的说辞,早已引起了这位精明皇后的深深怀疑。
他趁夜微服出宫,阵仗虽已尽量精简,但带着曹化淳、李若涟以及百十名精锐护卫的队伍,在宫禁之中又如何能完全隐匿行踪?周皇后安插在宫门处的心腹小太监,早已将皇帝陛下深夜反常离宫,且方向似是秦淮河一带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报了上去。
就在朱由检于画舫上与黄颖对峙、谈条件的同时,另一张网也已悄然撒开。
那刚刚带着朱由检“赏赐”的巨款、还没来得及离开南京城的老鸨,还没从得了横财又失了产业的复杂情绪中缓过神来,就被几个面无表情、气息沉稳的便装内侍“请”到了一处僻静雅致的别院。
厅内烛火通明,周皇后并未亲自露面,但那股无形的、母仪天下的威压却弥漫在空气之中。老鸨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对内侍不急不缓却直指核心的审慎盘问,以及偶尔从屏风后传来的、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点拨,她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在真正的皇家威严面前,那两箱黄金带来的底气瞬间烟消云散。她哆哆嗦嗦,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夜那位神秘“老爷”如何豪掷千金包下画舫、如何点名要找黄颖、如何询问黄颖身世、最后又如何强买画舫并让她封口离去的过程,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全都交代了出来,甚至包括她对黄颖那丫头宁折不弯性情的了解,以及黄颖父亲曾是苏州罪官的模糊记忆。
她每多说一句,屏风后的气息似乎就冷凝一分。当老鸨说到那位“老爷”最后单独留下黄颖,不知在商议何事时,整个厅堂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皇后掌握的信息,已然远远超过了朱由检的预估。皇帝陛下那点“小心思”和自以为是的安排,在他离宫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暴露在了他最想瞒过的人面前。
第二天,早朝甫一结束,朱由检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便火急火燎地召来了刑部尚书钱龙锡和都察院左都御瞿式耜周。
暖阁内,皇帝直接将一叠泛黄的卷宗推到二人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钱卿,瞿卿,速将此案——崇祯元年苏州黄文渊一案,给朕重新核查审理,今日之内,必须了结!”
钱、瞿二人皆是老成持重之臣,见皇上如此反常,心知此案定然非同小可。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召集了所属干员,就在宫内辟出一间偏殿,当场调阅所有关联卷宗、证词。
在朱由检亲自坐镇、不时催促的目光下,刑部与都察院的效率达到了顶峰。重新核验证物,推敲当年证人口供的矛盾之处,很快便发现此案漏洞百出,纯属诬告构陷。当年办案的官员或是已罢黜,或是已调离,更是无人敢在此刻出面维护旧案。
“陛下,此案确系冤案!黄文渊公忠体国,蒙冤受屈,当予平反昭雪,追复原职,以慰其在天之灵!” 钱龙锡与瞿式耜联名呈上复核结果。
“准!” 朱由检立刻朱批,“即刻以刑部、都察院联名公告形式,将此案平反昭告天下,张榜公示!着地方官府妥善安抚黄氏后人!”
从调阅卷宗到复核、定论,再到盖棺定论、公告天下,整个流程在皇帝近乎蛮横的推动下,竟在短短半日之内全部完成!
当盖着两大衙门鲜红大印的平反告示,墨迹未干地张贴在南京城各主要街口时,无数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桩沉寂多年的旧案,为何会在此刻被如此高效、如此高规格地重新审理并昭雪。
而朱由检,则在内侍将一张刚刚揭下来的告示呈到他面前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心中暗道:“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那丫头,总该没理由再拿着剪刀对着自己了吧?”
然而,朱由检万万没想到,他刚刚解决了一个以死相逼的“准儿媳”,真正的麻烦却还在后面等着他。
当天夜里,自觉办成了一件大事、心头一块巨石落地的朱由检,信心满满地踏入了坤宁宫。他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准备向周皇后好好说道说道这黄颖姑娘的“过人之处”,彻底说服她接受这个儿媳妇。
他坐在周皇后对面,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便开始滔滔不绝:“皇后啊,你是不知,此女虽出身坎坷,然品性高洁,外柔内刚!为了替父伸冤,不惜以死明志,这等孝心与气节,便是许多男子也望尘莫及!此乃大孝!”
“而且,朕已查明清白,其父黄文渊本是苏州儒士,蒙冤受屈,如今已然昭雪,家世也算清白了!”“更难得的是,此女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并非无知妇人。与慈烺相处,定能……”
他正按照自己精心构思的剧本,将黄颖描绘成一个集孝道、贞烈、才情与(被他强行洗白的)家世于一身的完美女子,说得天花乱坠,浑然未觉对面周皇后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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