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信等四人脚步声远去,殿内重归寂静。朱由检独坐御案之后,方才那几人的神情姿态在他脑中一一闪过。
“赵信惶恐而决绝,孙昌祚激奋而外露,李振彪固执而务实……
嗯,虽出身低微,倒也与周遇吉、曹变蛟那般踏实肯干的将领颇有几分神似,是可塑之才。”
然而,吴大有那嘶声力竭的表忠、那恨不得立刻肝脑涂地的狂热眼神,却让他心头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
“此人忠勇或许不假,但这股劲头……是否太过酷烈偏激?近乎狂悖!驾驭得好,是一把锋利的快刀;若驾驭不当,恐反伤其身,甚至酿出难以预料的祸事。”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放心,当即扬声道:“王承恩!”
“奴婢在。”
“去,即刻将荆巡抚再给朕叫回来。就说朕还有事交代。”
“是。”
不多时,荆本澈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些许疑惑,恭敬行礼:“陛下召臣回来,不知还有何旨意?”
朱由检示意他近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澄源啊,方才那四人……朕再思量,其他几人倒也罢了。唯独那个吴大有……你观此人如何?朕总觉得,他……他好像过于……嗯,过于激切了些?那股劲头,近乎狂热。你久在地方,观人察色当比朕更精准,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荆本澈闻言,略作沉吟,眉头也微微蹙起。他回想起吴大有在殿前那番“死战”、“自刎”的激烈言辞,以及那双因极度亢奋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缓缓点头:“陛下明鉴。吴指挥使……确非常人。其忠勇赤诚,天地可鉴,然其性情……刚烈偏激,犹如绷紧之弓弦,臣观其言行,似有……似有求死以证忠心之倾向,而非全然为求胜而练兵。此种心性,统御寻常士卒,恐确易失之严苛,不近人情。若驾驭失当,非士卒怨懑离心,即其自身易折。”
朱由检得到荆本澈的认同,眉头锁得更紧:“正是此理!孙传庭练兵之严,朕是知道的,但那严中有法,有度,更有抚恤。朕看这吴大有,那股狠劲怕是十个孙伯雅都比不上!练兵不是榨油,岂能只知鞭挞,不懂怀柔?赏罚分明,恩威并济,方是长久之道。朕将他放在应天府这要害之地,实是放心不下。”
“澄源,你身为巡抚,总督军政,替朕多看顾着他些。务必时时提点,压着他些性子,万不可让他因苛责过甚而酿出兵变或是无故折损了兵力。告诉他,朕要的是一支能战、善战、听他号令的活军,不是一群被他逼到绝境的怨卒,更不是他表露个人忠烈的祭品!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荆本澈神色一凛,深深揖道:“陛下所虑极是,臣明白了。臣必时常督察训诫,导之以理,晓之以利害,务使吴指挥使明白陛下爱兵如子、张弛有度之深意。断不使其因狂热偏激而误了陛下的大事。”
“嗯,你去吧。凡事,多费心。”朱由检挥了挥手,心中那丝不安稍减,但并未完全散去。“等等吧......这里比那北方更难.......更复杂。”
荆本澈一日之内从七品知县骤擢为正二品应天巡抚,总制南直隶十府军政;赵信、孙昌祚等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武官更是如同坐了火箭般直升卫指挥使!
这“一抚四将”的惊天人事任命,瞬间在南京朝堂和市井民间传开了。
朝堂之上。惊愕,难以置信。多少官员熬资格、走门路、耗资财,一辈子也未必能爬到四品。
一个知县,竟能一步登天,位列封疆?那几个武官,更是连许多兵部堂官都未曾听闻过的微末之辈,何德何能执掌一卫兵权?
旨意传出之初,无数人以为这是讹传,或是中书舍人誊抄出了天大的谬误。
待确认无误后,便是巨大的非议与激烈的反对。科道言官们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大量奏疏涌向通政司,再堆积到内阁和皇帝的御案上。
“臣闻祖宗之法,选官授职,必有资序。今荆本澈以县令超擢巡抚,实开幸进之门,坏朝廷铨选之**,伏乞陛下收回成命!”
“赵信、吴大有等,皆斗筲小吏,未尝闻有赫赫战功、经纬之才,陛下拔之于卒伍,授之以重兵,视国家名器如儿戏乎?臣恐将士寒心,天下哂笑!”
更有奏疏直指核心:“陛下锐意革新,然所用之人,非阉党之余孽,即粗鄙之武夫,或骤进之幸臣。长此以往,清流解体,正人裹足,朝堂之上,尽成陛下私人之庭苑矣!”
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也暗自摇头,认为皇帝此举过于操切儿戏,近乎赌博。南直隶官场更是暗流涌动,诸多利益攸关者心中惶惶不安,不知这新上任的巡抚和指挥使,会带来怎样的风暴。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
“听说了吗?丹徒县的荆青天,一步登天,做了应天巡抚了!”有百姓为熟悉的“父母官”高升而感到与有荣焉,甚至觉得青天大老爷做了大官,或许能带来更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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