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时钟指针,正缓缓划过凌晨两点十七分。秒针走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间屋子唯一的背景音。月光像被揉碎的液态银,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斜斜地切割过苏雪棠的病床,在床尾铺成一道窄窄的银线,又漫过地板,最终落在窗台那排白玫瑰上。
苏雪棠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她坐在窗边的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却能看出几分难以支撑的僵硬——银发散落在肩头,有些凌乱地垂到膝盖,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是之前未干的泪水。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台上的白玫瑰,瞳孔里映着月光和花瓣的影子,像两汪结了薄冰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暗流。
护士最后一次查房是在凌晨一点,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女孩坐着不动,监护仪的电极片被扯下来,孤零零地躺在床头柜上,导线垂在边缘,像只被遗弃的、断了腿的甲虫,上面还沾着几点淡淡的皮肤温度。护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一杯温好的水,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门都没敢关严,留了道缝透气。
“……笨蛋。”
苏雪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痛感。她的指尖微微抬起,悬在半空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碰触最中央那朵白玫瑰的花瓣——花瓣上凝聚着几颗细小的水珠,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撒在上面的星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轻轻一碰,就会晃悠半天。
“明明那么弱……逞什么能……”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腕间契约符文传来的、微弱的刺痛,提醒着她那个人还在。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夜风中摇曳,枝叶晃动的影子投在病房的白墙上,像一场无声的、笨拙的舞蹈,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我讨厌你总是捣乱。”苏雪棠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些,不再是之前的气音,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像是要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都倒出来,“讨厌你在我写作业时缠着我的手指,蓝光绕来绕去,害得我笔尖总抖,数学题错了三道;讨厌你偷吃我红豆汤里的能量,每次我转身拿勺子,回来就看到汤面泛着蓝光涟漪,甜汤都变凉了;讨厌你……”
她的喉头用力滚动了一下,银发散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尖,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像是有千斤重,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口——
“……讨厌你每次我洗澡,都躲在门口的转角,或者趴在天花板上偷看,还以为我看不见你那点晃来晃去的蓝光。”
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却让窗台上的蓝光水珠猛地颤动起来,幅度比之前大了许多,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连带着那朵白玫瑰的花瓣,都轻轻晃了晃。苏雪棠没有抬头,依旧盯着那朵花,仿佛那个总是叽叽喳喳、爱调皮捣蛋的灵体,就站在窗台边,歪着头听她说话。
“文化祭……本来不想参加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病号服的袖口上划着圈,布料是粗糙的棉麻,划过皮肤时有些痒,“班里要搞鬼屋,又吵又麻烦,班长天天围着我转,副班长的清单改了八遍……可是你飘在教室里恶作剧的样子……”
她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弯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很可爱。”
话音刚落,苏雪棠猛地站起身,病号服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飘起来,露出她细瘦的手腕——那里的契约符文,此刻正泛着极淡的金光。她转身背对窗台,将脸埋在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水光,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所以……快点回来。”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没有你在耳边吵,没有你偷喝我的汤,没有你在我看书时用蓝光挡我的字……太安静了,我不习惯……”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远处走廊传来的、护士推车的轱辘声,还有床头柜上,那杯温水冒着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苏雪棠的肩膀微微颤抖,银发在背后如瀑布般垂落,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就在这时,窗台上的蓝光水珠突然全部浮了起来,一颗接一颗,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光团,淡蓝色的,像一颗被揉软的,缓缓飘向她的后背。
光团飘得很慢,很犹豫,在距离苏雪棠后背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似乎怕碰疼她,又似乎怕自己一碰就碎。苏雪棠却像感应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停了半秒,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光团里,隐约浮现出程筱筱模糊的面容。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弯弯的,带着点调皮,半透明的嘴角挂着熟悉的笑容,只是比平时虚弱得多,轮廓也不稳定,像随时会散开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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