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古宅的朱漆大门早已失却了往日荣光,门楣上悬挂的“程府”匾额断了一角,剩下的部分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仅能辨出几个残缺的笔画,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哀嚎的嘴。苏雪棠伸手去推时,门轴发出“吱呀——嘎啦”的垂死呻吟,那声音干涩、滞重,像是从锈蚀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百年朽木特有的颤栗,在空旷的庭院里撞出一圈圈沉闷的回音。
阳光穿过前厅那扇雕花窗棂时,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窗棂上的牡丹纹样早已脱漆,木筋裸露在外,有的地方甚至被虫蛀出了细密的孔洞,几只黑褐色的潮虫正沿着纹样的沟壑缓慢爬行。光线落在积了半指厚灰尘的地板上,竟真的织成了一张蛛网般的阴影,每一道光影的边缘都模糊不清,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吞噬。程筱筱的灵体在门槛前骤然凝固,她那近乎透明的裙摆还在微微飘动,带着一丝不属于阳间的寒意,而实体化的右手手指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门板不过一寸,却像触到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那是生与死的界限,指尖的灵体微光在屏障上泛起细碎的涟漪,转瞬即逝,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冰晶碎裂的轻响。
“就是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混在门轴的余响里,几乎要被庭院里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卷走。话音落时,灵体周身的微光都黯淡了几分,仿佛提起这地方,就耗尽了她积攒许久的力气。苏雪棠抬眼望去,只见她低垂的眼睫上凝着一层极淡的灵雾,像未干的泪痕,而本该鲜活的脸颊,此刻竟也映着古宅的灰败,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死气。
苏雪棠迈过门槛时,脚下的腐木地板发出“咔嗒”一声脆响,那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她低头,看见木板的缝隙里嵌着几根早已褪色的蓝布条,想来是当年府里下人衣物上脱落的,如今却成了这死寂古宅里仅存的、关于“人”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朽木的腐味、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胭脂的甜腻气息,那气息淡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人的神经,提醒着这里曾有过的鲜活岁月。
云无尘跟在后面,新买的登山鞋踩在庭院的杂草里,早已沾满了晨露和泥泞。草叶高及膝盖,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划破了裤脚,留下几道浅浅的绿痕。他走得极慢,目光扫过庭院里疯长的藤蔓——那些藤蔓缠绕着断落的石桌石凳,将残破的石雕狮子半个身子都埋进了绿意里,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石眼,漠然地望着天空。口袋里的罗盘一直在不安地震颤,黄铜的外壳贴着皮肤,竟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时而指向古宅深处,时而指向脚下的土地,仿佛被这里浓郁的阴气搅乱了方向。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指节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敢出声——这古宅里的寂静太过沉重,连呼吸都像是一种亵渎。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木质的,踏板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边缘处朽坏得厉害,露出里面疏松的木芯。苏雪棠走在前面,每踩一步,楼梯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崩塌。扶手上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上面还留着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指甲抓挠过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二楼的走廊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墙壁上的墙纸卷曲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灰泥,有的地方还洇着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极了人形的剪影,随着穿堂风的吹动,影子仿佛在微微晃动。
走廊尽头的主卧房门半敞着,门楣上挂着的铜铃早已锈死,铃舌卡在铃身里,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加速,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去,灵体在穿过门板时,周身的微光骤然变得透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只有那缕淡青色的发丝还隐约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苏雪棠紧随其后,刚踏入房门,瞳孔便骤然收缩——房梁很高,漆黑的木梁上布满了蛛网,蛛网上挂着细碎的灰尘和枯叶,而一根朽烂的红绫正从梁上垂落,红绫的颜色早已褪成了暗沉的赭石色,上面布满了灰绿色的霉斑,有的地方已经断裂,只剩下几根纤细的丝线连接着,末端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有人在低声啜泣。
“我在这里……”程筱筱的灵体飘到绳结下方,她实体化的指尖缓缓抬起,指尖的微光触碰到那团霉变的绳结时,灵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绳结上的霉斑被触碰的瞬间,竟簌簌地往下掉着粉末,露出里面早已脆化的棉线。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压抑得厉害,“等了很久很久……从春等到秋,从花开等到花谢,等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在等什么……”
云无尘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看见程筱筱的灵体脖颈处,那圈淡青色的勒痕正缓缓浮现——勒痕很细,却很深,边缘处泛着淡淡的灰紫色,像是被粗糙的麻绳反复摩擦过,与她平日里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活泼模样形成了骇人的对比。那勒痕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灵体周身的微光在勒痕处变得格外黯淡,仿佛那是她灵体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是一次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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