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咸阳,天空总是变幻莫测。方才还是烈日灼灼,转瞬间便可能乌云压城,暴雨倾盆。
雨水滋养着关中沃土,却也带来了无休无止的烦恼。
自入夏以来,关于各地洪涝灾害的急报便如同这连绵的雨水般,源源不断地送入咸阳宫。
河水泛滥,冲毁农田,淹没村舍,灾民流离失所……每一封奏报都沉甸甸地压在大秦朝廷的心头。
今日大朝会,气氛更是凝重。
几位来自受灾郡县的官员,面色焦急地出列,详细禀报着灾情的严重与紧急,恳请中枢速拨钱粮,派遣能臣,主持赈灾修堤事宜。
御座之上,年仅十三岁的秦王嬴政,身披玄色冕服,小脸紧绷,努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威仪,仔细聆听着每一位臣工的奏报。
每当听到某处堤坝崩溃、某县良田尽毁时,他的眉头便会不自觉地锁紧,放在膝上的手也微微攥起。
然而,每当他听完禀报,正准备开口询问细节或试图下达指示时,总有一个沉稳而毋庸置疑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那是立于百官之首的丞相吕不韦。
“大王,此事臣已知晓。”吕不韦手持玉圭,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数日前已接到汛报,臣已会同治粟内史、少府等商议,调拨粮秣三万石、钱帛五千贯,并遣水工丞携匠人前往,督导地方加固堤防,疏散民众。具体章程,稍后便会呈报大王御览。”
“大王,陇西郡急报,渭水支流……”
“臣已命陇西郡守开仓放粮,并就近从北地郡调拨物资支援,文书昨夜已发出。”
“大王,频阳……”
“频阳令处置失当,臣已拟旨申饬,并另派干员前往接替,主持善后。”
吕不韦对每一处灾情、每一项应对都了如指掌,回应得滴水不漏,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措施得当,甚至考虑到了嬴政可能会问的每一个细节,提前给出了答案。
朝堂之上的百官们,大多面露钦佩之色,纷纷颔首,称赞丞相思虑周详,处置果断。
唯有嬴政,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王座,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只需要在最后点头盖印的傀儡。
所有的消息,吕不韦总是比他先知道。
所有的决策,吕不韦总是比他先做出。
所有的命令,吕不韦总是比他先下达。
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是在吕不韦将一切处理妥当后,听着那近乎完美的汇报,然后机械地说一句:“准丞相所奏。”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憋闷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却无法真正参与其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吕不韦运筹帷幄,掌控一切。
那感觉,比面对堆积如山的、已被批阅好的奏疏时,更加令人窒息。
最后,吕不韦甚至提出了一项更具远见的计划:“大王,此次洪涝,虽已尽力应对,然我大秦水系庞杂,水工人才终究匮乏。臣斗胆建议,可仿效昔日先王,发布招贤令,向山东六国广求擅长治水之才,许以重利,聘入秦国,专司水利。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望大王恩准。”
招贤令?
向六国求才?
这确实是增强国力的好事。
但提议由吕不韦提出,主导权自然也在吕不韦手中。
嬴政还能说什么?
他望着下方垂首等待的吕不韦,以及那群显然早已心知肚明、甚至可能参与商议的群臣,只觉得胸口那股闷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两个字:“准奏。”
朝会就在这种看似高效顺畅,实则让少年秦王倍感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
嬴政面无表情地起身,在内侍的高唱声中,率先离开大殿。
玄色的袍袖下,他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他没有回书房处理那些注定已经“被处理”好的政务,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寝宫。
此刻,他只想找一个能稍微喘口气的地方。
然而,当他踏入寝宫大门,看到的景象,却让本就不畅的胸口,更像是被狠狠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又堵又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见燕丹并未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神情惬意,甚至带着几分欠揍的得意?
而那个本该在家禁足抄书的李信,竟然也在,还正坐在榻前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小心翼翼地剥着皮!
更让嬴政火冒三丈的是,燕丹居然还在那指手画脚!
“哎哎,对,就这样,慢慢剥,别把汁水溅出来。”
“嗯……下面那层白色的经络,对,就是那个,也得撕干净些,留着那个吃着噎嗓子,不舒服。”
李信一边笨手笨脚地跟橘子皮和橘络斗争,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抱怨:“君上,您这也太……讲究了吧?这白丝怎么了?又不脏,吃着还有股清甜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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