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透着几分料峭春寒。
咸阳城外十里长亭,更显萧索。
一列车队孤零零地停在道旁,谈不上什么排场,仅有几名面无表情的秦军甲士押送。
曾经煊赫一时、权倾咸阳的阳泉君芈宸,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形容憔悴,眼神空洞地望着巍峨的咸阳城墙,那里有他曾经的荣华富贵,如今却已咫尺天涯。
流放蜀地,遇赦不赦。
曾经的楚系领袖,如今不过是条一无所有、前途黯淡的丧家之犬。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芈宸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有些茫然地望去。
只见一骑轻驰而来,马上的少年一身玄色锦袍,外罩象征彻侯身份的深紫斗篷,身形挺拔,只是那头短发……在风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利落。
是燕丹。新任的安秦君。
芈宸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涌起屈辱、愤恨又夹杂着一丝惊疑的复杂神色。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脊,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燕丹勒住马,利落地翻身而下,走到芈宸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近乎温和的笑意:“阳泉君,别来无恙?”
芈宸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安秦君……是来看老夫笑话的?看看我这败军之将,如何狼狈离京?”他的目光扫过燕丹那身华贵的君侯服饰,眼中妒恨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阳泉君此言差矣。”燕丹摇摇头,笑容不变,语气甚至称得上诚恳,“丹今日前来,非为讥讽,实为送行。毕竟同朝为官一场,如今君远行,于情于理,都该来送一送。”
送行?芈宸愣住了,狐疑地打量着燕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燕丹不再多言,从马鞍旁取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递了过去:“蜀道艰难,路途遥远,些许盘缠,聊表心意,望君一路保重。”
芈宸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燕丹直接将包袱塞进他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隔着粗布,能清晰地摸到里面硬邦邦、圆溜溜的块状物——是金饼!而且数量不少!
这……芈宸彻底懵了。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燕丹不仅来送行,还送上如此厚礼?
他图什么?羞辱自己?
不像。
拉拢?
自己一个流放之人,还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安秦君……你……”芈宸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令人触动,即便这送炭之人,目的可能并不单纯。
燕丹看着他,目光深邃,缓缓道:“风水轮流转,世事无常。今日流放,未必不是明日机缘。只要人还活着,不是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芈宸死寂的心湖上,“我相信,只要活着,总有再回来的时候。”
活着……回来……
芈宸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燕丹。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他仿佛不是在安慰,而是在陈述一个未来可能的事实。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芈宸心头,酸涩、茫然、还有一丝被这句话强行点燃的、微弱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望火苗。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包袱,那沉甸甸的金饼此刻仿佛有了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疼。
他想说些什么,感谢?质疑?投效?话语在喉咙里翻滚,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眼眶不受控制地泛了红。
燕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望君珍重。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时。”
说完,他调转马头,轻叱一声,骏马撒开四蹄,向着咸阳城的方向奔去,紫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头利落的短发,在晨曦中划出一道决绝的背影。
芈宸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甸甸的包袱,又回头望了望那座囚禁了他半生富贵、又将他无情抛弃的雄城,浑浊的眼中,最终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
成为安秦君之后的日子,对燕丹而言,仿佛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变化在于,他有了自己的府邸,偌大的宅院,仆从如云,库房里堆着赏赐的金玉珠宝,出门有仪仗,入门有人叩拜,彻侯的威仪实实在在地笼罩周身。他需要学习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处理一些府邸庶务,偶尔也会被嬴异人召去,听听朝议,虽然大多时候只是旁听,但“协同学习政务”的名头算是挂上了。
不变的是,他的核心任务似乎依旧是——陪嬴政。
年初政务并不繁忙,或者说,最重要的政务已经被嬴异人和吕不韦处理完毕。
嬴政的主要功课还是读书习武,熟悉政事,而燕丹,则成了他读书习武之余,最理所当然的陪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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