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燕丹最后那句“恐对赌约不利”,更是点醒了他。
现在他还是“准亲政”状态,吕不韦虽表面放权,但谁知他是否在暗中盯着?
若因急于求成而出了纰漏,被吕不韦抓住把柄,那才真是因小失大!
想通了这些关节,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看向燕丹,点了点头:“丹所言,老成谋国,是寡人思虑不周了。”
“既如此,便依你之言,铁甲军暂且雪藏,作为奇兵。”
“灭赵之战,先以常规军力应对。”
他并非听不进劝谏的昏君,相反,他极其善于采纳正确的意见。
燕丹的分析,合情合理,且完全站在他的立场考量,他自然从善如流。
“至于具体方略……”嬴政重新拿起筷子,给燕丹又夹了一箸青菜,“开春誓师后,寡人会召集蒙骜、王龁、尉缭等重臣详细商议。”
“首要之务,便是筹措粮草,调兵遣将,同时…需派细作入赵,离间赵王与李牧!若能使其自毁长城,则灭赵可事半功倍!”
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东出首战策略,就在这顿寻常的晚膳间,三言两语间,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
没有剑拔弩张的争论,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基于共同目标的理性分析。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对坐的身影,未来的血雨腥风,似乎已在这温馨的膳桌旁,悄然拉开了序幕。
燕丹看着嬴政那副已然进入状态、运筹帷幄的模样,低下头,默默吃完了嬴政夹给他的所有菜肴。
晚膳在一种心照不宣又略带粘稠的暖昧气氛中结束,宫人撤下食案,奉上清口的香茗。
嬴政似乎还沉浸在即将东出灭赵的兴奋与规划中,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划动,仿佛在勾勒进军路线图。
燕丹捧着温热的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着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着灭赵可能面临的种种困难与对策。
李牧…这个名字,如同横亘在秦军东出道路上的一座大山,必须设法搬开。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忽然,嬴政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年关将近,按惯例,需往雍城祭祖了。”
雍城,乃秦国旧都,宗庙所在,历代先王陵寝亦多安置于此。
每年岁末,秦王皆需亲往祭祀,告慰先祖,祈求国运。
燕丹闻言,点了点头:“是,礼官应已开始筹备了。”
嬴政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在他身上是极为罕见的情绪流露。
他转过头,看向燕丹,眉头微蹙:“丹,你说…母亲这一年在雍城,过得如何?”
母亲,自然是指太后赵姬。
自去年年初,赵姬以“喜好清静”、“雍城更近宗庙,便于祈福”为由,主动提出长居雍城蕲年宫,不再返回咸阳宫后,已近一年光景。
期间,嬴政虽时常派人问候,送去衣食用度,但赵姬的回信总是寥寥数语,无非是“一切安好”、“勿念”、“专心国事”之类。
燕丹放下茶杯,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宽慰道:“大王不必过于挂心。”
“太后乃一国之后,雍城蕲年宫守卫森严,仆从如云,锦衣玉食,岂会过得不好?太后让大王专心政务,正是深明大义之举。”
“或许…太后只是觉得咸阳宫喧嚣,不如雍城清净自在吧。”
他这话半是真言,半是安慰。
事实上,对于赵姬长期离居雍城,燕丹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隐忧。
只是这隐忧的来源,太过惊世骇俗,无法对人言说。
嬴政听了燕丹的话,神色稍霁,自嘲地笑了笑:“也是,寡人多虑了。母亲…终究是经历过风雨的,并非需要寡人时刻照看的弱质女流。”
“或许真是咸阳宫让她心烦,不如雍城来得惬意。” 他似乎说服了自己,将这点疑虑抛诸脑后。
又闲谈几句后,夜色已深,便唤宫人准备热水洗漱,准备就寝。
躺在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上,嬴政似乎因为确定了东出目标而心绪激荡,又或许是晚膳时那个“奖励”的余韵未消,他依旧有些兴奋,侧身面对着燕丹,低声说着对开春后军事部署的一些零星想法。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燕丹却睁着眼,望着头顶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床帐纹路,毫无睡意。
嬴政方才那句关于赵姬的随口一问,像是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他心上,勾起了他埋藏已久的不安。
雍城……赵姬……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对于熟知那段历史的燕丹而言,简直如同噩梦的代名词!
嫪毐之乱!
那个差点颠覆嬴政王位,让秦国陷入内乱,最终导致赵姬被囚禁,两个同母异父弟弟被处死的巨大丑闻和悲剧!
虽然,现在的历史轨迹,已经与他所知的那个“原本”发生了巨大的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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