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大殿内,血腥气尚未散尽。
甘罗小小的尸体已被内侍用白布草草覆盖,但那滩刺目的暗红依旧烙印在金砖之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嬴政颓然坐在丹陛之上,双手撑地,玄色王袍的袖口沾染了点点血污,他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脸上翻腾的情绪,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短暂的暴怒与杀戮带来的宣泄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后怕和更深沉的惶恐。
他不敢去想燕丹得知这一切后的反应。
“大王……”一名郎官战战兢兢地靠近,声音发颤,“甘罗……已殁。是否……是否要通报丞相府?”
嬴政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未退,却已重新凝聚起属于王者的冰冷与决断。
他不能一直沉溺在情绪里,必须立刻掌控局面!
甘罗之死,必须有一个说法,一个能让吕不韦、让满朝文武都无话可说的说法!
“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去丞相府,告知吕相,甘罗身为臣子,阳奉阴违,擅改国策,其行等同欺君!寡人已将其……正法!”
“诺!”郎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大殿。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到了不远处的丞相府。
吕不韦正在书房与几名心腹门客商议如何利用此次“外交胜利”进一步巩固权势,闻听此讯,饶是他城府极深,也不由得脸色骤变,手中的玉如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什么?!甘罗被大王……杀了?!”他霍然起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甘罗是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奇才,更是他此次挫败嬴政亲政意图、彰显丞相权威的关键棋子!
如今竟被嬴政二话不说,直接在宫中斩杀?!
这哪里是杀一个舍人?
这分明是打他吕不韦的脸!
是秦王嬴政在向他这个权相**裸地宣示权威!
“备车!即刻入宫!”吕不韦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袍袖一甩,大步向外走去。
他必须立刻进宫,弄清楚嬴政到底想干什么,更要试探出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背后,究竟有几分底气!
当吕不韦匆匆赶到章台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嬴政已然重新站起,手持那柄染血的秦王剑,剑尖斜指地面,虽未直接对准他,但那冰冷的杀气却已弥漫开来。
少年秦王挺直脊背,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他。
“丞相来了。”嬴政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吕不韦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迹和白布覆盖的小小轮廓,心头一抽,面上却迅速换上惶恐与悲痛之色,疾步上前,躬身行礼:“老臣参见大王!老臣听闻……听闻甘罗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嬴政手腕一翻,秦王剑的剑尖倏然抬起,直指吕不韦的胸口!
虽未触及,但那凛冽的寒意已让吕不韦呼吸一窒!
“寡人正要问丞相!”嬴政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甘罗可是你丞相府的舍人?他出使赵国,签订此等卖燕求城、背信弃义之国书,可是奉了你的指令?!”
“他口口声声‘丞相所思即是大王所思’,可是你平日里教导于他?!如此阳奉阴违、欺君罔上之徒,寡人杀他,有错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吕不韦心上。
他感受着胸口前方那柄象征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秦王剑传来的冰冷气息,瞬间明白了嬴政的意图——杀甘罗是假,敲山震虎、向他吕不韦示威才是真!
这少年君王,终于不再隐忍,开始亮出獠牙了!
吕不韦心中念头飞转,电光火石间已权衡利弊。
此刻与嬴政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甘罗已死,死无对证,且其行为确有“擅专”之嫌,嬴政占着“君权”大义。
若自己强行维护,反而坐实了“权臣欺主”的罪名。
思及此,吕不韦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忠诚:“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甘罗虽是老臣府中舍人,更是大秦之臣!既是秦臣,自当唯大王之命是从!”
“此子胆大妄为,擅自揣度,竟敢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实乃罪该万死!大王杀他,乃是肃清朝纲,正本清源!老臣…老臣绝无半句怨言!”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语气无比恳切:“莫说是一个甘罗,便是大王此刻要老臣死,老臣也绝无二话!”
“老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秦江山永固,为了大王能早日亲政,扫平**啊!”
这番表态,可谓将姿态放到了最低,既承认了嬴政杀人的正当性,又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忠君为国的形象,堵住了嬴政进一步发难的可能。
嬴政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吕不韦的应对如此迅速、如此“完美”,反而让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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