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时光,在看似紧张的备战氛围中悄然流逝。
咸阳宫正殿,嬴政身着玄色朝服,高踞王座,神情肃穆,正准备下达对赵国用兵的最终诏令。
殿下文武百官肃立,气氛凝重。
燕丹站在武将班列前端,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文官末尾、面色因期待而微微泛红的老师鞠武,心中亦不免有些激动。
只要王令一出,秦燕联合伐赵的大幕便将拉开,燕国的危机或可缓解。
然而,就在这箭在弦上的关键时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郎官的高声禀报:“启禀大王!出使赵国使者甘罗、姚贾,殿外求见!”
殿内众人皆是一愣。
出使赵国?何时的事?为何无人知晓?
嬴政眉头微蹙,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沉声道:“宣。”
只见姚贾与甘罗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姚贾面色凝重,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忐忑不安,步履略显沉重。
而走在他前面的甘罗,虽年仅十二,身形尚小,却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自信与得意,手中高高捧着一卷绢帛。
“臣甘罗(姚贾),奉丞相之命出使赵国,今功成返国,特来复命!”甘罗的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奉丞相之命?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王座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向站在文官首位的吕不韦,后者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微微颔首。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嬴政的心脏,也扼住了台下燕丹的呼吸。
“所复何命?”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往常更加低沉。
甘罗上前一步,将手中绢帛高举过头:“回大王!臣幸不辱命,已与赵王签订国书!赵国愿献上临近我大秦的五座城池,以示修好!国书在此,请大王御览!”
五座城池?!不费一兵一卒?!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众臣交头接耳,震惊、疑惑、钦佩、担忧……各种目光投向殿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内侍接过国书,呈于嬴政案前。
嬴政展开绢帛,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文字和朱红印玺。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惊愕,渐渐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最后凝固为一种极力压抑着暴风雨的铁青。
国书条款清晰:赵国割让五城。作为交换,秦国需承诺在赵国对燕国采取“必要行动”时,保持中立,不予干涉。
这哪里是“联燕伐赵”?这分明是“卖燕求城”!
嬴政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吕不韦,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丞相……何时派的使者?寡人……为何不知?”
吕不韦不慌不忙,出列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回大王,此事乃臣见伐赵之事或有变数,为免劳民伤财,故而行权宜之计,遣使一试。”
“未曾想甘罗年幼才高,竟能不辱使命,为大秦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奇功!此乃天佑大秦,大王洪福!”
他巧妙地将“擅自行动”说成“权宜之计”,将“违背王意”粉饰为“天佑大秦”,把嬴政架在了“洪福”的高台上,让他发作不得。
嬴政坐在王座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看着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看着吕不韦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看着甘罗那稚气却刺眼的得意,再看看身旁燕丹那瞬间失血的脸庞和鞠武骤然佝偻下去的背影……
他精心策划、甚至寄予厚望的战略,他作为秦王展现权威的一次重要尝试,就在这轻飘飘的一纸国书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的一切命令和准备,在吕不韦的实际权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想怒吼,想质问,想掀翻案几!
但他不能。
他是秦王,他必须维持君王的体面。
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整个朝会,就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在吕不韦的主导下,群臣纷纷附和,盛赞甘罗之才,恭贺秦国得城。
对燕国的承诺,对之前的伐赵计划,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
一场本该剑拔弩张的战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场外交上的“胜利”。
燕丹站在台下,手脚冰凉。
他看向身旁的鞠武,老人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是凭借本能僵硬地站着。
燕丹想伸手扶他一把,却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
下朝后,燕丹几乎是搀扶着鞠武,回到了驿馆。
驿馆内冷冷清清,与来时那份怀揣希望的热切截然不同。
鞠武默默地开始收拾他那简单的行囊,动作迟缓,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燕丹让所有随从退下,关上房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燕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涌,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鞠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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