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雪花纷飞,转眼已是岁末。
咸阳宫内燃起了更多的炭盆,驱散着严冬的寒意,也映照着一年终结时特有的忙碌与总结的氛围。
章台宫正殿,年终大朝会正在举行。
各部官员依次出列,禀报一年来的政绩、钱粮收支、人口增减、刑狱诉讼等情状。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汇总奏报中,明显多出了一项项令人振奋的数字。
尽管有郑国渠这一堪称“吞金巨兽”的超级工程在持续消耗着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秦国的国库,非但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捉襟见肘,反而显得颇为充盈。
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安秦君燕丹提出的“敛财三策”在丞相吕不韦的精妙运作下,所创造的惊人利润。
少府和治粟内史的奏报最为详实。
来自山东六国的金银、铜钱、珍稀木材、皮革、甚至粮食,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源源不断地流入秦国。
而换走这些财富的,正是那三样看似不起眼,却在六国贵族圈子里掀起奢华风暴的物什——香皂、玻璃镜与烈酒。
吕不韦端坐在文官首位,面色平静地听着属下的汇报,眼神中却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确实有得意的资本。
香皂与玻璃镜,已被他成功打造成了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通过精心控制的出货量和层层加价的销售网络,一块雕刻精美的香皂在齐国临淄可以卖出堪比等重黄金的天价,一面等人高的玻璃镜更是有价无市,成为各国王室竞相追逐的珍宝。
在六国贵族的宴饮交际中,是否用得起秦国的香皂沐浴,家中是否拥有一面清晰的玻璃镜,已然成了衡量其家族实力和时尚品味的硬指标。
谁若没有,简直羞于见人。
而烈酒的运营,更是被吕不韦玩出了花。
他深知酒乃粮食精华,大量酿造可能引发“与民争食”的非议,甚至影响本国粮储。
于是,他对外统一口径:此酒工艺极其复杂,产量极低,乃“天赐琼浆”,非人力可强求。
一番故弄玄虚,将饥饿营销运用到了极致。
那些品尝过烈酒那如火灼喉、劲烈醇厚滋味的六国贵族,如何还能再忍受以往那淡如清水、寡淡无味的米酒黄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为了能优先买到哪怕一小坛烈酒,各国贵族可谓绞尽脑汁,甚至不惜代价。
有赵国贵族愿意用上好的战马交换,有魏国富商承诺包销一定份额并支付巨额定金,更有甚者,如一位齐国宗室,直接提出愿意“资助”秦国粮食,只求在烈酒酿成后,能获得优先购买权!
吕不韦对此来者不拒,但条件苛刻。
想要酒?
可以。
用粮食来换,而且是远超酒水本身价值的大量粮食!
此举既满足了六国贵族的口腹之欲,又为秦国补充了战略物资,可谓一举两得。
以至于燕丹有一次无意中看到少府记录的账目,发现一坛成本不过数斗粮食的烈酒,竟然换回了足足五十石的上好粟米时,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老狐狸……真是把商业玩明白了!”燕丹坐在文武班列最前面,听着那一项项令人咋舌的贸易数据,心中不禁暗自感慨。
他原本的“敛财策”,说穿了就是利用信息差和技术壁垒,用新奇玩意儿去收割六国贵族的财富。
想法是好的,但具体操作起来,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杀鸡取卵,或者引发不必要的经济动荡。
但吕不韦却将这套策略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精准地把握了贵族们的炫耀心理和成瘾性需求,控制供需,抬高价格,甚至反向利用对方的渴求,为秦国攫取了最大化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他巧妙地将生产环节牢牢控制在秦国境内,原料(如制造玻璃的石英砂、制作香皂的油脂碱液)尽量从六国获取或利用本国相对丰富的资源,加工成高附加值产品后再卖回去。这一进一出,利润何止百倍?
“果然,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燕丹不得不承认,在搞经济和权谋运作这方面,吕不韦绝对是顶尖高手。
若无他的统筹调度,仅凭自己那点粗浅的想法和嬴政尚未完全成熟的权力网络,这“敛财策”绝不可能达到如今这般惊人的效果。
听着耳边传来的、关于国库如何充盈、如何有力支撑了郑国渠工程和边境军备的汇报,燕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前方那个端坐的、身影日渐威严的少年秦王,又缓缓移到了文官首位那个虽显老态却依旧精神矍铄的吕不韦身上。
殿内炭火噼啪,熏香袅袅。
燕丹的思绪却渐渐飘远,脱离了眼前的喧嚣,陷入了对另一个时空轨迹的回忆。
在他的记忆里,关于吕不韦的结局,是清晰而冰冷的——罢相,徙蜀,最终在洛阳封地,被秦王政一纸诏书逼得饮鸩自尽。
曾经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秦相,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固然有其擅权、与太后赵姬牵扯过深等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功高震主,威胁到了日益成熟的秦王的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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