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在殿内回荡了片刻,随即,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中积郁的所有憋闷、愤怒与不甘,都随着这口气尽数排出体外。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燕丹时,眼中的戾气与脆弱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统治者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不再是那个因被忽视而委屈的少年,而是真正开始思考如何破局的秦王。
“宗亲齐聚咸阳,无非两点。”嬴政开口,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其一,畏惧‘削藩’流言,担心封地不保,根基动摇。”
“其二,郑国渠途经数处封地,损其田亩,扰其民户,彼等利益受损,心有怨气,借题发挥。”
燕丹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倾听,他意识到,嬴政并非只是在发泄情绪,而是在分析问题的核心。
“既然如此,解法亦有两端。”嬴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首要,须明确告知,寡人并无收回封地之意,流言止于智者,更应止于王命。”
“其次,须予补偿,平息怨气,更要让所有宗亲看到,遵从国策,于他们自身亦有益处。”
他的目光转向燕丹,带着一丝询问,更带着决断:“你此前所制的香皂与烈酒,如今产量如何?”
燕丹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嬴政的打算,答道:“回大王,工坊已步入正轨,香皂日产可达数百块,烈酒虽工艺复杂,日产亦有数十斤。且品质稳定,包装精美,足可示人。”
“善。”嬴政点头,“便以此二物为饵。寡人欲设宴,款待诸位宗亲。宴上,寡人自会澄清流言。而后,由你出面,呈上香皂烈酒,明言此二物将行销六国,利润丰厚。”
“凡郑国渠途经之封地,其封主可凭印信,按田亩受损程度,定期于少府免费领取一定份额香皂烈酒,以为补偿。其余宗亲,若有意,亦可优先购买,价格从优。”
燕丹听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叹。
“高啊!”他心中赞道。
这一手,可谓一箭三雕!
首先,用实实在在的、即将风靡列国的奢侈品作为补偿,价值远超被损毁的青苗土地,受损的宗亲得了实惠,怨气自然消解大半。
其次,让所有宗亲都看到,紧跟秦王和国策,不仅有面子(优先享用),更有里子(经济补偿或优先购买权),将对抗转化为利益捆绑。
最后,这也是向所有宗亲展示秦国的新产出和强大潜力,无形中增强了王权的威信。
“这小子……真的成长了。”燕丹看着嬴政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正在飞速蜕变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那份对人心和利益的精准把握,堪称老辣。
“大王思虑周详,臣佩服!”燕丹由衷地说道。
思路既定,行动便雷厉风行。
嬴政当即口授王诏,命燕丹持诏前往丞相府门前“宣旨”。
燕丹领命,带着一队郎官,径直来到相府门前。
果然见到车马簇拥,各色衣着华贵的宗亲或其代表聚在门外,议论纷纷,场面嘈杂。
相府大门紧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燕丹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声音洪亮,确保不仅门外众人能听见,连高墙深院内的吕不韦恐怕也能隐约听闻:
“大王有诏!诸位宗亲劳心国事,远道而来,寡人感念。特于宫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并商议要事。请诸位即刻回府整饬仪容,申时初刻,于章台宫偏殿赴宴!”
此言一出,门前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秦王直接绕开了丞相,亲自出面了?这是何意?
燕丹不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宣完诏便拱手道:“诸位,请速去准备吧,莫要让大王久等。”说罢,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下,压力瞬间从吕不韦身上转移到了秦王宫中。
宗亲们虽然满腹疑问,但王命已下,无人敢怠慢,纷纷乘车回府准备。
申时初刻,章台宫偏殿灯火通明,珍馐美馔陈列。
嬴政端坐主位,虽年少,但气度沉凝,不怒自威。
燕丹陪坐在侧下方。
一众宗亲依序入席,神色各异,有忐忑,有观望,也有不满。
宴席伊始,嬴政并未多言,只简单致意,让大家享用膳食。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嬴政才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近日咸阳有些流言,言寡人欲行商君旧事,收归封地。今日,寡人便在此明确告知诸位叔伯兄弟:此乃无稽之谈!封地之制,乃先祖所定,酬功勋,亲宗室,寡人岂会轻动?”
他语气斩钉截铁,瞬间安抚了大部分人的情绪。
接着,他话锋一转:“然,国策之行,亦需诸位鼎力支持。如郑国渠,乃利国利民之百年大计,偶有损及封地田亩,寡人心中亦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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