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般的青光透过章台宫寝殿的雕花窗棂,悄无声息地漫溢开来,驱散了深夜的沉寂。
寝殿内炭火燃了一夜,余温尚存,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淡雅香气和一种独属于嬴政的、清冽又霸道的气息。
嬴政是在一种温暖而安稳的怀抱中先醒过来的。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在枕边人怀里蹭了蹭,寻求着令人安心的热源和触感。
然而,今日与往日不同,迷迷糊糊间,他脸颊触碰到的不再是记忆中光滑细腻、带着沐浴后干净皂角味的肌肤,而是一种略带粗糙的、有些扎人的陌生触感。
这细微的差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微微抬起头,眯着尚且惺忪的睡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愈来愈亮的熹微晨光,看向近在咫尺的燕丹的睡颜。
燕丹似乎还沉睡着,呼吸平稳悠长,面容放松,褪去了白日里的精明与偶尔的戏谑,显得格外安静无害。
然而,嬴政的目光却被他的下颌吸引了——那里,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了一层明显的青黑色痕迹,不像宫中年长侍卫那般浓密粗硬,更像是初春时节冰雪消融后,土地里刚刚冒出的、茸茸的、却带着顽强生命力的草芽。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嬴政,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最敏感的部位,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片青黑。
有点硬,有点糙,像是最细的砂纸,又像是刚蜕壳的幼蝉翅膀边缘,带着一种稚嫩却又毋庸置疑的存在感,摩擦着他指尖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奇异的麻痒。
这是……
嬴政心中猛地一动,一个清晰无比的词浮上心头——青髭。
就在他为此愣神,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想要再次确认那触感时,那只作乱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精准地抓住了。
燕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还残留着初醒的朦胧水汽,无奈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慵懒:“大王,大清早的,您这是做什么?”
嬴政像是被火燎到一般,猛地抽回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被撞破的不自然红晕,但目光却依旧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在燕丹的下巴上,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怔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扎手。”
燕丹闻言愣了一下,似乎没立刻反应过来,随即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指尖果然感受到了一些细小的、硬硬的茬子。
他恍然,不由得失笑,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哦,这个啊……看来是开始长胡子了。无事,臣去洗漱一下便好。”他说得那般随意,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说罢,他便动作利落地掀开身上厚重的锦被,一股寒意瞬间侵入,又被殿内暖融融的空气迅速包裹。
他随手拿起搭在床榻边沿的外袍披上,甚至习惯性地、极其自然地替嬴政掖了掖被角,防止冷风灌入,这才转身走向殿外,扬声唤等候在外的内侍准备热水洗漱。
寝殿内,转眼间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嬴政一个人还坐在宽大而空旷的王榻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有些发愣。
锦被上还残留着燕丹的体温和气息,但那点温暖似乎正在迅速流失。
青髭,也就是胡子。
每个男子长大成人,都会长出胡子,他的父王嬴异人,丞相吕不韦,朝中的许多文臣武将,甚至宫门口值守的侍卫,都有或浓或疏的胡子。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甚至象征着男性力量与成熟的生理现象。
可是……当这层青黑色的痕迹出现在燕丹脸上时,嬴政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强烈的冲击,像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口,震得他胸腔发闷,思绪纷乱。
他一直都知道,燕丹比他大三岁。
这个数字以前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它代表着燕丹比他懂得多,比他更会照顾人,是他可以全然信任和依赖的、独一无二的兄长和臣子。
但直到此刻,亲眼看到、亲手触摸到这象征着成熟男性的、实实在在的青髭,嬴政才无比清晰、甚至带着几分残酷地意识到——这三岁的差距,并不仅仅意味着知识和照顾,更意味着燕丹将比他更早地、真正地踏入那个名为“成年”的世界。
成年,对于他嬴政而言,意味着加冠亲政,意味着执掌权柄,意味着承担起扫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家国重任。
但此刻,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尚存余温的枕畔,嬴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疯狂冒出的,却是关于燕丹“成年”的、更世俗也更让他心烦意乱、甚至恐慌的联想:
成年,对于一个男子而言,更普遍的意义,是成家,是立室,是……娶妻。
这个念头如同数九寒天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明明置身于温暖的殿宇,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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