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闻天地合德,阴阳协和,故有《关雎》之咏,以彰夫妇之义。”
“今太中大夫卫青,秉忠贞之性,怀韬略之才,功着云台;夏氏婵,毓兰质于庭,承温惠之德,娴礼法于宫闱。”
“天作之合,宜室宜家。”
“赐夏氏于卫大夫为妻,择吉日行纳彩之礼,太常卿主婚。”
“凡有阻此姻缘者,以违制论。”
一道来自长乐宫的懿旨,如同一场迟来的、淬了毒的倒春寒,落在了建章营。
玄色丝帛,上绣金凤。
那金凤的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天下所有不自量力的妄念。
卫青站在那里,没有接旨。
传旨的内侍将懿旨高高托在手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整个建章营的校场,死一般寂静。
数百名羽林卫,方才操练的喊杀声犹在耳边,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只剩下寒风卷过铁甲的呜咽。
他们的目光,敬畏、同情、复杂,最终都落在那一卷华贵而冰冷的丝帛上。
这道懿旨,是泼天的荣耀。
也是杀人的利刃。
它将卫青,将卫氏一族,钉在了一个忠烈未亡人的名分上。
更将他与平阳公主之间,用皇权,用礼法,生生劈开一道万丈深渊。
卫青终于抬手。
他的手很稳,稳得像一块铁。
他接过那重若千钧的丝帛。
“臣,卫青,叩谢隆恩。”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被冻结。
他转身,没有看任何人。
玄色甲胄在寒风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冰冷而决绝。
他翻身上马。
战靴磕碰马镫,清脆,利落。
坐骑长嘶一声,铁蹄踏碎残雪,朝着宫城的方向亡命般疾驰而去。
他必须去长乐宫。
他的阿姊,已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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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内,檀香幽浮。
王娡正在修剪一盆绿萼梅,金剪开合,咔嚓声清脆,像在剪断什么人的痴心妄想。
卫子夫站在她身后,身形笔直,一言不发。
“哀家知道你为何事而来。”
王娡放下金剪,声音温和得像在闲话家常,却听得人骨头发寒。
“子夫斗胆,曾以南宫公主之尊,换母后一个承诺。”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珠玑。
“母后曾言,和亲人选,由子夫自己去找。”
“如今,璇玑远嫁,也算了了母后一桩心事。”
“母后又为何要越过陛下,直接下旨,为卫家指婚?”
王娡缓缓转身,脸上是悲天悯人的慈和。
眼眸深处,却毫无温度。
“卫夫人,你在质问哀家?”
“子夫不敢。”
卫子夫垂下眼帘。
“子夫只是怕,母后此举,会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哦?”王娡笑了,笑意讥诮。
“哀家为忠烈之后指婚,为皇帝爱将牵线,是天大的恩典。”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像蛇在吐信。
“还是说,你觉得,你弟弟卫青,配不上一个寡妇?”
“又或者,你觉得,哀家这道懿旨,挡了某些人的路?”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宫外。
“卫夫人,你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
“哀家这是在为皇家挽回颜面,是在帮你弟弟,斩断不该有的念想!”
“你,应该谢恩。”
话音未落,殿外内侍高声通传。
“平阳长公主到——”
平阳(阳信)长公主刘莘一身盛装,步履生风,面若寒霜。
她没有先拜见王娡,而是径直走到卫子夫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一个是大汉夫人,一个是大汉长公主。
两人站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声却强大的压迫感。
“母后。”
刘莘这才转向王娡,屈膝一礼,声音冷得像冰。
“儿臣听闻,您为卫青指了一门亲事?”
王娡看着眼前联手的两人,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
好一出姐妹情深。
可惜,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
“平阳来得正好。”
王娡故意不唤刘莘小字,反而加重“平阳”二字。
意在提点,她刘莘,终究是平阳侯的妻。
王娡的目光越过刘莘,重新落在卫子夫身上。
“哀家正与卫夫人说起此事。”
她没有理会刘莘的质问,反而像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温和地看着卫子夫。
“卫夫人,你弟弟卫青,因为你,而成为皇帝青睐的朝廷新贵之臣。”
“他劳苦功高,哀家为他择一贤妻,以安其心,更是为了表彰卫家的忠诚。”
“这桩婚事,于国于家,于情于理,都是一桩美谈。”
王娡的语调始终温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卫子夫。
“卫夫人,你身为卫青的亲姊,当着长公主的面,你告诉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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