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宣华的声音如珠走玉盘,带着理所当然的不解,“乞儿是什么?”
周围安静屏息的百姓们纷纷一怔,随后细碎的耳语声响了起来。
他们的神情复杂,有些欲言又止地互相看了看,然后或长或短地悄悄叹了一口气。
他们自然知晓天家贵胄不食人间烟火,王室的锦衣玉食与寻常巷陌的粗茶淡饭本就隔着天堑。
但当今君上起于微末,登基后更是以体恤民情、施行仁政为美谈,王城上下也感念这份难得的平和。
虽然自元后逝去之后,因为过度宠爱宣华公主的缘故,君上做了很多奢靡之事,但先前王室对百姓的爱护,已经让他们的心底存了一丝稳重的安心——深宫里的主子们,一定是心念他们百姓的,君上出身草根,所以更能知道民间疾苦为何物。
但宣华公主这句天真的疑问,却像一把精致但锋利的匕首,在此刻瞬间刺破了这层朦胧的安心。
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被那重重宫墙与锦绣堆砌豢养得太过精心了。
她的精致华美,不过是皇室用无数珍馐玉露、绫罗绸缎堆砌出的外壳,而内里,竟是如此一片不谙世事、对黎民悲苦全然懵懂的荒芜。
不,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位合格的王室公主——哪朝哪代的公主,会在如此庄重的搬府仪仗行进途中,仅凭一时兴起,便任性地喝停御辇,只为见着了她从未见过的乞儿?
与街市上百姓们复杂翻涌的失望不同,宣华公主身边的宫人们,神情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们侍奉这位金枝玉叶已久,早已深知她是什么性子。
这位天真到无知的公主问出什么、不懂什么,在她们眼中都如同宫墙内每日升落的太阳,寻常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挽香微微垂首,声音恭敬得没有一丝起伏:“回殿下,乞儿便是那些无家可归、只能靠向他人乞讨食物活命的人。”
宣华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那姿态依旧尊贵端庄,却透着一股与人间烟火格格不入的高高在上。
就在这时,一位鬓角微霜的老嬷嬷悄无声息地挪步到宣华身侧。
她并未如其他宫人那般拘谨地垂手侍立,而是直接跪了下来,用一方洁净的丝帕,极其自然地为少女拂去裙角上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她的动作熟稔而大胆,望向宣华的眼神里,是不同其他宫人的温和与近乎纵容的耐心。
这正是宣华的奶嬷嬷,曾在元后身边侍奉多年的老人。
自宣华襁褓时起,她便奉君命照料公主,至今已有整整十年光阴。在这深宫之中,她几乎是宣华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
宣华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老人,眉眼间那份天然的骄矜不自觉地化开了些,流露出全然的信赖。
她并未在意奶嬷嬷逾矩的举动,只是困惑地再次开口,清脆声音里依旧是不解的迷茫:
“嬷嬷,‘乞食’……又是什么意思?”
挽香那清晰直白的解释,未能留下任何痕迹,宣华的点头,不过是出于主子对下人的回应。
她的世界,是被金玉堆砌、用锦绣隔绝的十年深宫。
她从未踏出过那巍峨的宫墙一步,也从未有机会窥见宫墙之外还有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
她的父皇,似乎也从未想过要让人教导她这些“尘垢”。
在所有人的共识里,宣华公主的一切,只需被世间最顶级的锦衣玉食严密包裹、小心供养。
至于那蚕茧之外的“乞食”与“乞儿”,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遥远而模糊、无需理解的词语罢了。
奶嬷嬷温和地回答她:“是向别人讨要食物的意思,因为单靠他们自己,是吃不上饭的。”
宣华愣了一瞬,随后不假思索道:“吃不上饭,还吃不上凤舌吗?”
禾花雀舌——是宣华最讨厌的一道菜,在她的认知里,那是没东西吃了才会去吃的食物。
但话刚说出口,宣华就察觉到了不对,甚至不需要她的贴身宫女提醒,她便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化——百姓们原本带着温度的热情视线,慢慢变为了冷漠的嘲讽。
宣华环视了一圈,她明亮的眼中微微闪过慌乱,她看向奶嬷嬷,张了张嘴刚想询问,却被对方温和无奈的声音打断:“殿下,先上轿辇吧,君上还在公主府等着您。”
宣华咬了咬唇,捏紧了手指,耳根莫名有些滚烫发热。
她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却知道自己惹了笑话——这也是在宫墙里从未体验过的事情。
宣华最后看了眼女童,然后转身被奶嬷嬷牵着往轿辇走,她低着头,眼底涌上模糊的雾气。
——她只是想帮帮她们的。
她在轿辇里看到了那名女童被包子铺老板拉扯的一幕,还有她蹲下身子给那名婴孩喂食的一幕。
她只是觉得,那名比她还小的孩子,是需要帮助的。
就像她那只被父皇命人丢掉的小狸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