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她弃明投暗 第284章 父女

白青转身，深深看着曲自涯，低声道：“自涯，你到底清醒没有？”

“看看天，看看周围，看看你。”

“天地万物，包括我们自己，都要面临将亡的未来，你还在想九夭是否会遭受唾骂？”

“若是九夭在此，她定会比我更早寻求真相，去勘破这方迷障，虽然她和我们一样，会对过去的错误深感愧疚，但她不会因此困于孽海，反而会竭力踏碎心障，倾尽全力去弥合因果、逆转乾坤。”

“自涯，不要沉溺于悔恨，我们要坚定地向前，与其后悔内疚，不如把精力放在弥补错误带来的后果上。”

“抬起头，不要畏惧过去，更不要畏惧以后，九夭她在等着我们。”

曲自涯怔怔地僵在原地，唇瓣微颤，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点头，一点冰凉猝不及防地滑落脸颊——那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想将这份狼狈藏进低垂的阴影里。

台阶之上，白青无声轻叹，她伸出手，指腹轻柔地拂去他颊上的湿意。

虽然她未曾目睹，但心如明镜：在曲自涯一直安慰她、支撑她的漫长日夜里，他自己，或许也如这般，曾沉默地将无声的泪水独自咽下。

当初游不归来到碧水宗，将云散的真实身份告知她时，比她反应更大的，是从未见过云散的曲自涯。

尤其是听到她因凤国一事再度“死亡”，曲自涯更是陷入了无比的愧疚与悔恨中。

尘虚尊者故去后，曲自涯远游天下，本意是为那两柄遗剑寻求升阶之机，但九夭一死，升月沉阁，残阳封鞘，纵使他寻齐了所需的天材地宝，也再无用处，可即便如此，他仍在世间漂泊。

偶尔有他的书信寄回，信笺间夹着凡间的风物趣闻，字里行间透着“一切安好”，但白青明白——九夭死后，曲自涯的每一步足迹，都踏在追寻她昔日痕迹的路上。

他是最快接受九夭死讯的人，也是最快安慰自己振作的人。

可曲自涯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又何曾真正放下？

那场死亡，早已化作他心底无法愈合的沉疴，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怀着微弱的希望去寻找九夭的复生可能。

但是，他们都要站起来继续走。

“走吧。”白青道。

曲自涯跟上了她。

一直到了山巅，白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已经出关并等着她的碧水宗宗主。

崖边，那道身影孤悬于猎猎山风之中，遥望着天际翻涌的墨云，神情似凝了千钧重担，又似含了无尽苍凉。

当白青与曲自涯的身影闯入视线，他脸上那抹无奈与叹息仿佛更深了几分，化作一声低徊在风中的轻唤：“阿青啊阿青……”

呼啸的风卷起白青素色的裙裾，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缓缓屈膝，于嶙峋山石之上，极平静、极认真地俯身行了一个叩首大礼，鹤氅逶迤于地，更衬得她身形单薄。

碧水宗宗主身形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便要上前搀扶。

然而，就在他抬步的瞬间，一个极轻、却足以劈开风啸的声音，自那伏地的身影处响起： “爹爹。”

那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禁制，瞬间钉住了碧水宗宗主所有的动作。

他僵在原地，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唯有眼底瞬间翻涌起的泪光泄露了滔天巨浪。

碧水宗宗主喉头滚动，良久，他湿润着眼眶，从颤抖的唇齿间挤出一丝破碎的回应：“……阿青？”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碧水宗宗主怔在原地，他的脑中闪过种种过往，如洪流席卷全身，酸涩与悲怆一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碧水宗宗主本名白及，药修出身，素以温润谦和、低调内敛着称，在四大宗门的大能中，他总是最不惹眼的那一个。

但这样的白及，曾经也做过一件震惊修仙界的事——他爱上了一名凡人女子，并将她带回了碧水宗。

据闻白及是在下山的途中，与一名凡间女子偶遇，并一眼倾心。

他执意将她带回了碧水宗，一心一意与那女子相爱相守。

但修士与凡人的寿元相差如天堑，白及为了那名女子能活得更久，费尽了身为药修的一切心思。

他为那女子炼药、护体，试图助她踏入修途、延续寿元，奈何女子并无修道资质，无法踏入仙途。

更遗憾的是，在一次白及外出寻药的时候，女子不幸接触到被魔气侵袭逃回宗门的弟子，凡人体弱，魔气迅速摧毁了她的身体，连带着伤了她腹中的孩子，最终，女子在白及赶回来之前拼死生下孩子，随后香消玉殒。

白及因痛失所爱，对那出世就没了母亲的孩子极尽疼爱，而令众人惊讶的是，那孩子的根骨竟意外的出色，然后，碧水宗便多了一名天赋卓绝的药修——白青。

白及万万没想到，在明九夭死去之后，这个与他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的女儿，竟还会再次唤他一声“爹爹”。

这一声呼唤，他已经数百年未曾听到。

可当他望向白青，对方抬头时眼中的冷静与坚定，却让他瞬间明白——这一声“爹爹”，不是出于亲情，也不是出于原谅，而是一次不容回避的最后谈判。

当年明九夭堕魔一事传开，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天行宗决定废除她的灵根灵脉。

自幼体弱的女儿性格温婉柔善，对任何事都没有过分的热情，因此从未向他开口要过什么。

但明九夭出事时，白青第一次向他苦苦哀求一件事——要他去救救明九夭，但也是他第一次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后来得知明九夭即将从天行宗的地牢转押至浮屠塔，白青第二次恳求他出手相助，他依旧咬牙拒绝了。

直到明九夭死在了浮屠塔。

白青那时正在闭关修炼，他刻意隐瞒了明九夭的死讯，只因担心白青承受不住打击。

可白青出关后终究知晓了真相，那一次，她几乎是嘶吼着质问他，自那以后，父女相见如陌路，白青也变得疏离冷淡，再不曾参与宗门事务，反而常年奔走于边陲与险地。

如今她再唤他爹爹，已不是寻求庇佑的孩子，而是以一个冷静质问者的姿态，逼他作出抉择：

若他今日仍执意隐瞒真相，那他们之间，最后一丝为人父女的情分，也将彻底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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