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韩磊的电话,白启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脱离群众。”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对韩磊说的评价,觉得这个词用得恰当。
他本想就此打住,继续写另一部商业片的稿子赚稿费。
可预告片里吕受益那双眼睛,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脑子里。
那不是演员在“演”,那是一种被生活彻底榨干后的空。
白启见过太多演员声嘶力竭地飙戏,哭得惊天动地,但那种沉寂到毫无波澜的眼神,反而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里发堵。
“装神弄鬼。”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职业性的挑剔,重新点开了那支预告片。
这一次,他看得很慢。
画面开始,是在一条阴暗陈旧的走廊里。
程勇缓步走着,目光扫过身边一个个戴着厚厚口罩的病友,那脸上没有表情,既不悲伤,也不快乐,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反复碾压后的麻木。
接着,画面切换。
面容消瘦惨白的吕受益躺在的病床上,镜头只给了他一双眼睛的特写。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白启的手指在鼠标上停住了。
就是这双眼睛。
它像一个黑洞,将所有的光和声音都吸了进去。
他继续往下看。
夜场的灯红酒绿,刘思慧穿着舞衣,在钢管上做出熟练的动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睛里却是一片空洞。
一个个沉默的镜头,一张张沉默的面孔。
背景音乐是《只要平凡》的钢琴变奏曲,音符很轻、很慢,不煽情,只是安静地诉说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最后,当屏幕黑下去,浮现出那一行白字时——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白启感觉那行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它将前面所有麻木和绝望的镜头,瞬间串联成了一个清晰、残酷的答案。
这是在逼着所有人,直视那些被繁华掩盖的,血淋淋的现实。
白启的后背,开始发凉。
他抛开了“取悦观众”的商业标准,纯粹从视听语言的角度去看这支预告片。
每一个镜头的切换,每一次音乐的留白,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凌夜不是在煽情,他是在用最克制的方式,把一种压抑和无力感,一刀刀刻进观众的骨头里。
这不是“脱离群众”。
这是在逼着观众,去看那些他们不想看的东西。
白启忽然意识到,凌夜根本不是在拍一部讨好市场的商业片。
他是在用电影,捅破一层窗户纸。
白启关掉视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顾长风那部极尽奢华的《药王》预告片——金碧辉煌的大殿,神佛显灵的特效,配乐恢宏到震耳欲聋。
那是一场视觉盛宴,是一场商业狂欢。
可那里面,没有一个活人。
白启忽然很想问问那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当你用资本堆砌着虚假的神明时,你知不知道,有人正在用电影,记录着真正的人间?
……
另一边,肖雅联系的几家自媒体进展很快。
凌夜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流量,再加上《我不是药神》和《药王》对垒的话题性,几家以深度内容见长的公众号和视频博主,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正如凌夜说的,他们不要钱,他们要的是一个能引爆讨论的选题。
当晚十点,一个叫“犀牛放映室”的公众号发布了一篇长文。
标题很直接:
《我不是药神》的预告片,你看懂了吗?
文章开头没有吹捧,反而先列举了网上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承认这支预告片在观感上确实“不友好”“沉闷”“压抑”。
但随即,笔锋一转:
“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程勇的表情是麻木的?”
“一个家庭破碎、连老父亲手术费都凑不出的中年男人,他的锐气和希望早就被现实磨光了。那不是悲伤,那是在无望的生活里日复一日浸泡出的疲惫。这不是绝望,这是日常。”
“为什么吕受益不哭不闹?因为对于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并且正在拖垮整个家庭的病人来说,求生是奢侈,死亡反而是解脱。这不是绝望,这是认命。”
“为什么刘思慧的笑容是空的?因为她跳的不是舞,是活下去的工具。舞台上的每一寸扭动,都在为女儿的药费计价。这不是职业,这是交易。”
文章最后一段,用了加粗字体:
“凌夜没有给你看眼泪,没有给你看呐喊,因为真正的苦难,往往是无声的。”
“它不会在爆发中结束,只会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所以,当你觉得它的时候,请你想一想,这正是无数人正在经历的,无法言说的。”
这篇文章,精准地剖开了预告片沉默的表皮,露出了底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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