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问,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无声却深刻。
徐闻山摩挲着杯壁,没有立刻回答。
屏风另一边,王锴和刘姐的心跳几乎要和漏拍的呼吸混在一起。
这个问题太玄了,也太妙了。
凌夜没有等他回答,便自己摇了摇头,给出了答案。
“徐老师,他必须‘脏’。”
这句话说出来,洪清的眉梢动了一下,觉得这年轻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在徐闻山面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主角“必须脏”的,她是头一回见。
“他不是神,他不是生来就要普度众生的救世主。”
“他就是个你我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人,骨子里带着人的劣根性,会害怕,会自私,会权衡利弊,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凌夜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人物的内核。
“他好不容易靠着卖药赚了点钱,把父亲的手术费交了,把孩子的抚养权抢了回来,他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人样了。”
“这个时候,风险来了,警察在查,一旦被抓,他刚刚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他会怎么选?”
凌夜看着徐闻山,没有自问自答,而是将选择权交给了这位影帝。
徐闻山的目光深沉,他知道,换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所以他退缩了。”凌夜接话道。
“他把代理权高价卖给了一个骗子,自己抽身而退,开起了工厂,穿上了体面的西装,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他甚至会告诉自己,我没错,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屏风后的刘姐,脑子里已经勾勒出那幅画面。
程勇站在窗明几净的工厂里,看着机器运转,而另一边,是无数病人因为买不到药而绝望的脸庞。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一个局外人都感到一种窒息的道德压迫感。
“正因为他背叛过,他抛弃过,他‘脏’过。”
凌夜的语调开始上扬,带着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力量。
“当他最后听到那个最初找他带药、把他当成救世主的吕受益,因为买不起药也等不到药,活生生耗死了自己之后,那种悔恨和自责,才会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卖掉的不是什么代理权,而是无数人的命。”
“他抛弃的不是一群陌生的病友,而是那份把他从烂泥里拉出来的信任。”
“从那一刻起,钱对他来说,又变了。”
“之前,钱是命,是尊严。现在,钱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回去,重新去北辰州,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赎罪。”
“他亏本卖药,五百块一瓶,贴着钱卖,只为了让那些人能活下去。”
“这份转变,这种从一个市侩小人到‘药神’的升华,才拥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凌夜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们不是要塑造一个完美的英雄,那是教科书里的人物,不真实。”
“我们要做的,是见证一个凡人,一个曾经懦弱自私的凡人,如何在良知的撕扯和煎熬中,最终挣扎着,选择成为一个英雄。”
这番话,像一记记重锤,精准地敲在徐闻山的心上。
演员最怕的是什么?
是演一个扁平的、伟光正的符号。
而凌夜描述的程勇,是一个有弧光、有挣扎、有污点更有救赎的活生生的人。
徐闻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是为了钱,曾经违心地接下过一个自己鄙夷至极的商业片。
在镜头前说着肉麻的台词,扮演着愚蠢的角色。
拿到片酬的那一刻,他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被现实碾碎自尊的屈辱。
那种内心的煎熬和挣扎,与凌夜口中程勇的“撕扯感”,别无二致。
他看向凌夜,那审视的,挑剔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融化,变成了纯粹的欣赏,一种创作者对另一个创作者的深刻共鸣。
王锴在屏风后,已经听得痴了。
他完全沉浸在“程勇”这个角色的世界里。
他一会儿是那个在律师面前抬不起头的失败中年人,一会儿是那个卖掉代理权后内心不安的工厂老板,一会儿又是那个决心赎罪、重返北辰州的悲情英雄。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他想演!
不是程勇,是那个叫吕受益的!
能和这样的“程勇”演对手戏,那该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刘姐则比他想得更深。
她已经看到了这部电影的无限可能性。
这不单单是一部电影,这是一把能戳穿社会脓疮的手术刀。
一旦成功,王锴得到的不只是名气,更是作为一个演员的“格”。
许久,雅座内的沉默被徐闻山打破。
他不再纠结于剧本的细节,而是反问了一个更宏大,也更具哲学意味的问题。
“你觉得,程勇最后被捕,在法庭上被判刑,他是赢了,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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