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已至。
江户湾,风平浪静。
那场由人力凭空召唤出的,足以抹平一切的台风,仿佛从未存在过。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一派祥和。
然而,这片祥和之下,是足以让整个国家窒息的,死寂。
丰饶溟鲲像一尊亘古便存在于此的神只,冷漠地,俯瞰着脚下那座,名为“江户”的,巨大而又渺小的,人间城池。
鲲首之上,郑芝豹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他那双习惯了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此刻正紧张地搓来搓去。
“家主,三日了,三天了!”他凑到郑成功身边,压低了嗓门,生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那些倭人,会不会耍诈?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在调兵遣将,准备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郑鸿逵站在一旁,手始终按着腰间的刀柄,视线则越过郑芝豹的肩膀,投向远处那座雄伟的千代田城。
他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侧脸,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作为一名将领,他很清楚,此刻的江户城,就是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被恐惧锁住了四肢的猛虎。
谁也无法预料,它在下一刻,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拼?”郑成功终于,从那片无垠的海面上,收回了视线。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七叔,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七叔,你觉得,他们,拿什么来拼?”
郑芝豹被问得一愣,他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说“他们有八万旗本武士,有关东数十万大军”,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拿什么来拼?
用那些,在水墙面前,如同孩童玩具般的炮弹吗?
还是用那些,在台风面前,连一根草芥都不如的,血肉之躯?
郑芝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套用来衡量利益与风险的,商业逻辑,在眼前这位,越来越让他感到陌生的,侄子面前,已经,彻底失效了。
“可……可是,家主,”他还是不死心,换了个角度,继续劝道, “就算他们不敢拼命,我们这么做,也太不划算了!刀!一堆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我们应该要他们的金矿,要他们的银山,要他们开放所有港口,让我们郑家的商船,畅通无阻!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这番话,终于,说到了郑鸿逵的心坎里。
他也上前一步,对着郑成功,躬身说道:“家主,老七所言,虽有不妥,却也不无道理。我等此行,终究是为了开辟商路,互通有无。若逼迫太甚,彻底毁了这倭国的根基,恐怕,于长远来看,并非好事。”
郑成功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了远处,那座在阳光下,依旧显得有些,阴沉的,千代田城。
“四叔,七叔,你们看那里。”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我们想要的,金银财宝,丝绸瓷器。”
郑芝豹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这座仓库,有一把,非常坚固的,锁。”郑成功继续说道,“而看守这把锁的,是一群,拿着刀的,疯狗。”
“我此来,不是为了,跟这些疯狗,做生意。”
“我是为了,拿走他们手里的刀,打断他们的脊梁,让他们,从今往后,都只能,跪在我的面前,摇尾乞怜。”
“到那时,这座仓库里的一切,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我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
“你们说,这笔生意,划算吗?”
郑芝豹和郑鸿逵,呆住了。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极致敬畏的,寒意,顺着他们的脊椎骨,疯狂上涌。
他们看着郑成功那张,依旧年轻,却已经,深邃得,让他们,完全无法看透的,脸。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家主,他不是在做生意。
他是在,制定规则。
一种,只属于他的,全新的,规则。
就在这时。
远处的,千代田城,那厚重的,象征着幕府最高权力的大手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队,黑色的,沉默的,人流,从门后,涌了出来。
他们没有骑马,没有穿戴甲胄,甚至,没有打出任何一面,代表着家族荣耀的,旗帜。
他们只是,穿着最正式的,黑色的,纹付羽织袴。
他们,像一群,去参加葬礼的,送葬者。
为首的,正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中,松平信纲。
他的身后,跟着酒井忠行,井伊直胜,以及,所有在江户城内的,谱代大名与旗本重臣。
他们每一个人,都面无血色,神情麻木。
在他们的身后,是更庞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武士队伍。
成千,上万。
他们,是德川幕府的,根基。
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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