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死寂的江户湾上,划开一道孤独的涟漪。
船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港口的方向划去。
他的手臂在颤抖,每一次划水,都像是从冰冷的海水中,捞起千斤的重负。
松平信纲,依旧跪在船头。
海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吹动他那身被冷汗浸透的,朴素的和服。
他没有动。
仿佛,他的灵魂,还遗留在那片,见证了神迹的海面上。
直到小船,轻轻地,靠上了品川的码头。
码头上,早已乱成一团。
无数的武士与足轻,来回奔跑,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与茫然。
那片被彻底抹平的岸防阵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烙印在每一个江户人的心上。
当他们看到那艘,独自归来的小船时。
当他们看到那个,从船上,缓缓站起身的,幕府老中时。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一条,通往千代田城的,寂静的,道路。
松平信纲的脚步,很稳。
他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用尺子,精确地丈量过。
他没有看周围那些,向他投来的,混杂着询问、恐惧与最后一丝希望的视线。
他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
穿过混乱的码头。
穿过死寂的街道。
最终,他停在了,千代田城,本丸御殿,那扇巨大的门前。
他没有通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许久。
一个干涩的,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嗓音,从门内传来。
“进来。”
松平信纲跪坐下来,缓缓地,拉开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纸拉门。
大广间内,空旷,死寂。
金碧辉煌的障壁画,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冰冷而诡异。
德川家光,一个人,跪坐在上段。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常服。
那是,武士在切腹前,才会穿的,颜色。
他的面前,横放着一柄太刀。
刀鞘古朴,没有任何装饰。
他没有看松平信纲。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柄刀上。
“他,说了什么?”
德川家光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松平信纲,将额头,深深地,贴在了冰凉的木地板上。
“他,要我们的,刀。”
大广间内,陷入了,更加彻底的,死寂。
只有烛火,在偶尔穿堂而过的风中,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呵……”
一声轻笑,从德川家光的喉咙里,逸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很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荒谬与悲凉。
“刀……”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那冰凉的,坚硬的刀鞘。
“他要我们的刀……”
他像是在重复松平信纲的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伊豆守。”
“是。”
“你告诉他,我们是武士了吗?”
“属下,说了。”
松平信纲的声音,依旧平稳。
“属下告诉他,刀,是我们的灵魂。”
德川家光,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
松平信纲停顿了一下。
“他说,我们的灵魂,挡不住他的海啸。”
“他说,在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世界里,我们,不再需要,这把用来互相杀戮的,废铁。”
“废铁……”
德川家光,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抚摸刀鞘的手,停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松平信纲。
“他还说,他要将我们,变成……乡士。”
松平信纲,说出了那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词汇。
“乡士……”
德川家光,愣住了。
他脸上的那丝悲凉的笑意,僵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巨大的,茫然。
“何为,乡士?”
“守护土地,守护子民。”
松平信纲回答。
“非以战为名。”
德川家光,没有说话。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松平信纲。
看着这个,自己最倚重的,最聪明的,臣子。
许久。
他缓缓地,拿起了面前那柄太刀。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
雪亮的刀身,被抽出了刀鞘。
冰冷的寒光,瞬间,照亮了德川家光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也照亮了,松平信纲,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没有了刀的武士,还算什么武士?”
德川家光将刀锋,横在自己的面前,看着那光可鉴人的刀身上,映出的,自己那扭曲的,陌生的脸。
“没有了武士的幕府,还算什么幕府?”
“没有了幕府的德川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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