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兰跪在湿润的沙滩上,额头紧贴着沙土,他身后,是数百名扔掉了武器,如同被抽去脊梁的荷兰士兵。
他们不敢抬头去看那尊悬浮的巨兽,也不敢去看那个立于兽首的神明般的男人。
郑成功目光平静,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范德兰。
他的视线,越过这些降兵,落向那洞开的城门,落向城堡内那片深沉的阴影。
郑鸿逵大步上前,停在郑成功身后一步之遥。
“家主。”
“按预定方案,接收城防,清点武库,收押所有降兵。”郑成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
郑鸿逵轰然应诺,转身面向军阵,他那沙哑但充满力量的咆哮声响彻沙滩。
“第二营,第三营,出列!”
“入城!”
“解除所有荷兰人武装,控制所有要道、仓库、水源!”
“记住,我们是解放者,不是强盗!军纪官随行,有敢趁乱劫掠、骚扰平民者,无论官阶,立斩不赦!”
“遵命!”
两千名精锐士兵齐声怒吼,声音汇成一道钢铁洪流。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踏过那片被清洗过的沙滩,如同潮水般涌入热兰遮城。
金属靴底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密集而沉重,是新秩序踏入旧世界的第一声回响。
郑芝豹跟在郑鸿逵身后,他的眼神忍不住在那座巨大的城堡上逡巡。
“四哥,你说这城里……得有多少好东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与贪婪。
“光是那些仓库里的香料、蔗糖、鹿皮,怕是就值上百万两。”
郑鸿逵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冷冷地瞥了郑芝豹一眼。
“七弟。”
“家主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
郑芝豹被他看得心里一突,连忙低下头。
“听见了,听见了。不准劫掠,我懂,我懂。”
“你不是懂,你是不明白。”
郑鸿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严肃。
“家主想要的,不是这座城里的银子。”
他说完,不再理会郑芝豹。
郑成功从溟鲲之首,一步踏下。
他的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大员岛的土地上。
他没有再看那些被士兵押解着,走向临时战俘营的荷兰人,而是径直向城内走去。
穿过厚重的城门洞,城堡内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石块铺成的街道,两旁是坚固的欧式建筑,仓库、兵营、教堂,一应俱全。
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时,卷起几片枯叶和废纸。
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仿佛在畏惧着这位新的主宰。
郑芝豹跟在后面,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乖乖,这红毛番是真舍得花钱,这房子盖得比咱们泉州的石头厝还结实。”
他一边走,一边用脚踢了踢路边的排水石槽。
“你看这排水的沟渠,都用花岗岩砌的,这得花多少人工,多少银子。”
郑鸿逵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的结构,箭塔的布局,火炮平台的角度。
“这棱堡的设计,几乎没有射击死角。”
他的声音很沉。
“任何一面墙受到攻击,都会有另外两面墙的火力进行交叉支援。”
“若是强攻,我们就算能拿下,这一万弟兄,至少要填进去一半。”
郑芝豹听得脖子一缩。
他无法想象一半的伤亡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抚恤金,会是一个让他心脏停跳的数字。
郑成功走在最前面,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岔路口。
左边,是通往荷兰人居住区的宽阔街道。
右边,是一条狭窄、泥泞、散发着恶臭的小巷。
那里,是汉人劳工的聚居地。
郑成功没有丝毫犹豫,转向了右边。
郑鸿逵和郑芝豹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刚一踏入巷口,一股混合着汗水、污物和腐烂食物的酸臭味便扑面而来,让养尊处优的郑芝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眼前的景象,与刚才的坚固整洁,判若云泥。
低矮的窝棚用烂泥和茅草胡乱搭建,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到处是垃圾。
巷子两旁的窝棚里,一双双眼睛正从门缝、窗洞里,惊恐地向外窥探。
那些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期待。
只有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了震天的炮响和爆炸,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现在,一群穿着精良铠甲的陌生士兵走了进来。
对他们而言,这或许只是换了一批更凶恶的主人。
一名郑家士兵奉命上前,准备清查一间窝棚。
他刚刚走到门口,那扇破烂的木门“砰”的一声被关紧,里面传来女人和孩子压抑的、惊恐的抽泣声。
士兵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向郑鸿逵。
郑鸿逵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到了那些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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