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早上七点五十走进公司大楼,手里拎着两杯豆浆。他昨晚睡得不错,梦里还听见秦先生家那扇一直关着的卧室门“咔哒”一声开了。今天走路都带风,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楼电梯门打开时,保洁阿姨正蹲在地上擦按钮面板。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就推着清洁车转到东侧走廊去了,今天却还在原地慢慢擦。
“早啊。”老夫子把其中一杯豆浆递过去,“顺手买的,喝一口暖和。”
她抬头看见是他,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手指有点抖,热气往上冒,她也没喝。
“你还记得我姓张?”她说。
“怎么不记得。”老夫子靠在墙边,“你擦这排按钮十年了,每次都从左往右,第三遍才用干布收尾。我都数过。”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结果只扯出一个弧度。“快不用擦了。”她说,“下个月我就走了。”
“退休?”老夫子眼睛一亮,“好事啊!该好好歇着了。”
她没接话,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盖子上的小孔冒出一缕细烟。过了几秒才说:“是走人了。”
老夫子听出不对劲,“走人”和“退休”不是一回事。他没急着问,只是站在旁边等她起身。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推车的时候动作也比平常慢,轮子卡在门槛处停了一下,她用力往前推了一把才过去。
“张姨。”老夫子跟上去两步,“是不是有什么事?人事那边要是卡手续,我可以帮你问问。”
她猛地回头,眼神一下子变得紧张。“没有的事!”声音比平时高了些,说完又压低,“都办好了,社保、档案,一样不少。”
“那你怎么……”
“就是舍不得。”她打断他,语气突然软下来,“在这儿待惯了,说走就走,心里空落落的。”
老夫子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知道有些人不想被人看穿,尤其是那些一直低头做事的人。他们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可怜。
他看着她推车走远,背影缩成一团,像被什么压弯了腰。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电梯方向,嘴唇动了动,又转身下去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没动。他想起昨天晚上秦先生家那顿饭,母亲终于肯让儿媳帮她下单买洗衣液,妻子也主动给老人拉好外套。那时候屋里有笑声,电视播着广告,一切都在变好。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又感觉到另一种东西——不是争吵,也不是冷战,而是一种无声的退场。就像有人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连一句告别都没说完,就想悄悄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那杯豆浆,已经不太热了。转身朝办公室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一些。
工位上堆着几份文件,他坐下翻了两页,心不在焉。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键盘上,反光晃眼。他伸手调整显示器角度,余光扫到对面茶水间的方向。
保洁阿姨的清洁车停在角落,车上的工具整整齐齐摆着。拖把、抹布、消毒液瓶子,连垃圾袋都扎好了口。但她人不在。
老夫子起身倒了杯水,故意路过茶水间。门开着,里面没人。水槽边放着一个旧保温杯,印着褪色的牡丹花图案。他认得那个杯子,她用了好几年,每次休息都坐在窗边小凳上喝水。
他退回座位,打开电脑,页面跳出一封未读邮件。标题是《关于Q3办公区环境优化方案》,发件人是行政部。他往下拉,看到一段文字:“为提升整体服务效率,拟对部分岗位进行结构性调整,涉及保洁、前台等基础支持人员。”
他盯着“结构性调整”四个字看了几秒,鼠标滚轮往上滑,重新翻到开头。邮件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抄送名单里有十几个部门主管,唯独没有一线员工。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这不是退休。
是裁员。
而且没人正式通知她,只让她自己慢慢察觉,然后体面地“主动离开”。
难怪她说“走人了”,而不是“退休了”。
难怪她说话时不敢看他眼睛。
难怪她捧着那杯豆浆,像抓着最后一根绳子。
老夫子放下鼠标,拿起手机,翻通讯录。人事部的小李是他以前帮同事调解劳资纠纷时认识的,还算熟。他拨过去,铃声响了四下,被挂断了。
他又发了条消息:“问个事,张姐的合同是不是到期不续了?”
等了十分钟,对方回了个表情包:一只捂嘴笑的猫。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十年前他刚进公司时,有一次加班到凌晨,电梯坏了。他背着发烧的同事一步步走下十八层楼,中途在十三楼摔了一跤,膝盖磕出血。那天晚上就是张姨值班,她看见后二话不说,从清洁柜里拿出医药箱,蹲下来给他消毒包扎。
那时他还叫她“保洁员”,后来才知道她姓张,再后来大家习惯喊她“张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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