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一个很寻常的外号,叫的久了,寻常的外号就变成了名字。
大虞朝有着很多狗子,千千万万个狗子。
百姓养孩子没什么大志气,能养活就行。
村子里最扛活的就是狗,什么都吃,吃什么都能长,瘦弱,生命力强。
因此百姓总是给孩子起名叫狗子,很小的时候都说好了,就是个小名,结果叫到了大了,叫顺口了,小名就变成了大名。
新卒营也有一个狗子,大号李百顺,家中老三,他大哥叫李万顺,二哥叫李千顺,他叫李百顺。
一家三兄弟,老大刚入营的时候,叫狗子,熬过了三年又成为了伍长,营中没人再叫他狗子了,叫大狗。
大狗,战死在了南关。
前朝那会,里长可不管老李家的长子是不是战死了,这不还有俩吗,有两个,得再去一个,你要是不去,里长家的老二就得去了。
李家老二去了,因为他们只是李家,不是里长家。
李老二入营后,也被叫做狗子,不如他大哥,没升到伍长就死了,十来年前,江修一案,大人物杀的差不多了,朝廷觉得得加点添头,杀了一批小兵,老二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李家老爹发誓,老李家的后代再从军,他不得好死。
年底,李家老爹死了,交租子活活累死的。
里长又出现了,要李家寡妇改嫁,说是官府说的。
李家寡妇不知道官府为什么管这事,她只知道三狗还小,改嫁也成,能吃上饭。
就这样,李三狗成了王三狗。
王家老爹是个庄稼汉,也是个好人,说王三狗不用叫王三狗,继续叫李百顺,继续叫三狗子。
三狗子很喜欢后爹,也喜欢王家庄。
王家庄是个好地方,荒山多,只要家里有男丁就能开荒地。
可官府又说了,有男丁的先从军,三年后卸甲才让开荒地。
世道总是变,不是寡妇的李家寡妇说,打死不从军了,三个养到大的儿子死了两个,都死在军中,老三说什么都不能去。
老王很为难,心疼媳妇儿,心疼继子,咬着牙挺着,咬着牙被官差骂着。
狗子不想让老娘为难,不想让后爹为难,夜里拿着包袱,就装着一双布鞋的包袱,去了县衙,去了雍城,去了新卒营。
第一个月领了俸饷,不是军饷,二百一十文,托人写了封家书,这钱,也只够托人写封家书。
新卒营,狗都不如,请人写家书都要多花销些钱财。
狗子和老娘说,他熬不过三年,别说三年了,一年他都熬不过去,从小就体弱多病,六大营不会要这样的新卒,新卒营,隼营也不会留他太久,就是凑人头,混日子的,他想去守城都没那机会。
老娘信了,这是实话,体弱多病,从小就体弱多病,百姓家的狗子,太多太多的都是从小体弱多病。
日子,也就这么过着,混着,熬着。
可有一天,狗子觉得自己懂了一些事情,关于动脑子,想事儿的事,同袍们说这叫思考。
狗子总是在思考,一边看,一边思考。
看那些原本也是体弱多病的新卒,越来越壮,他在思考,自己,能壮吗?
看那些越来越壮的新卒,咬着牙穿上了重甲,调去了军器监,他在思考,自己,能穿上吗?
看那些调到军器监的壮硕新卒们,在六大营老卒面前,昂首挺胸,他在思考,自己,能挺起胸膛吗。
直到有一天,周爷来到他的面前,抱着他,痛哭流涕,说爷成勋贵了,成大虞朝的勋贵了,军中,得叫咱一声爷,校尉爷。
狗子很开心,周爷对他很好,当亲弟弟看待。
日子,还是过着,混着,熬着。
只是过着过着,混着混着,熬着熬着,狗子发觉自己似乎不是在混,不是在熬。
因为老娘托人写信来了,信写的很乱,他不识字,只是听着军器监的文吏念着。
文吏一边念,一边哭笑不得。
说王家庄二百来口子,就没人见过五十贯的银票,信中,老娘让他发誓,让他对着他死去的两位哥哥,对着死去的亲爹发誓,这五十贯,当真是军中发的,不是他做贼偷的。
狗子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誓,好多新卒,都得了这五十贯。
信,还是念了,叫人写的,只是这次他没花钱,军器监的文吏,不收钱也得写,这是传说中雍城义父他老人家说的。
狗子见过这位义父,比他大不了多少,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牵着一匹同样懒洋洋的马。
狗子看向身旁的周爷,指着牵着马的人,人,怎么能厉害成那个样子,是神仙吗?
周爷说,不是神仙,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命,最金贵,自己和狗子,所有新卒,都能死,那个人不能死。
狗子似懂非懂,点着头,记在了心里。
日子还是过着,狗子觉得不算混,不算熬了,混着,熬着,可没办法将五十贯钱派人送回去。
狗子已经很少思考了,操练太苦了,吃了就练,练完就吃,吃过再练,再吃,然后倒头就睡,每日都是这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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