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残雪,在狼啸峪防区的城楼上打着旋儿。当沈清辞率领的侦查小队如鬼魅般掠过最后一道山脊时,西天的晚霞已被寒雾染成沉郁的绛紫色——从昨夜潜入蛮族腹地探查,到此刻返程,整整一日一夜,他们始终在风雪与暗影中穿行。
防区的营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守兵见是她,立刻收敛起戒备的神色,只以眼神传递着敬意。沈清辞颔首示意,玄色夜行衣上凝结的雪沫簌簌落在冻土上,融化成点点水渍,很快又被凛冽的寒气冻成薄冰。她步履稳健地走向主营帐,靴底踏过积雪的声响,在寂静的营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帐内早已备好的炭盆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沈清辞身上深入骨髓的寒意。她解下腰间的玄铁弯刀,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亲兵,指尖触及刀柄时,还能感受到昨夜与蛮族游骑缠斗留下的余温。待脱下沉重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玄色劲装,她才发现肩头的布料已被冻硬,上面还沾着几缕灰褐色的兽毛——那是昨夜在雪林中与追踪的野狼搏斗时留下的痕迹。
“将军,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亲兵端着陶碗,热气氤氲中,能看到里面漂浮的姜片与肉块。沈清辞刚要伸手去接,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亲兵捧着个暗红色的木匣快步走入,神色凝重:“将军,京城来的加急密件,火漆未动,上面有……长公主府的暗记。”
“姐姐的信?”沈清辞心头猛地一跳,伸手接过木匣时,指尖竟有些微颤。她太清楚,若非京中出了要紧事,姐姐沈清鸢绝不会用这种最高级别的密信传递消息。挥退帐内所有亲兵,她亲自上前拨亮烛火,烛芯噼啪一声爆响,将帐内的光影晃得愈发细碎。
木匣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那是姐姐惯用的熏香,每次写信前,总会将信笺在熏炉上轻烘片刻,说是能让字迹更显温润。取出厚厚一叠信笺,沈清鸢清秀却不失风骨的字迹跃然纸上,笔锋间的从容与锐利,仿佛将京城的烟火气与权谋味,一并带到了这荒凉的北境。
“辞妹亲启:北境风雪酷烈,闻你近日常率小队深入险境,夜不能寐。前日军中旧部来府,言及北境冬寒已至极致,需多备狐裘与暖炉,我已让人打包送往军需处,务必记得穿戴,莫要逞强……”信的开头,满是姐妹间的絮语,没有半分朝堂的冰冷。沈清辞看着“夜不能寐”四字,鼻尖微酸——自靖安侯府蒙冤,父亲被囚,她们姐妹一人在北境领兵,一人在京城周旋,聚少离多,却总能在只言片语间,读懂彼此的牵挂。
但笔锋很快便转了方向,字里行间的温度也随之变得冷峻:“侯府冤案虽已昭雪,然树欲静而风不止。三皇子倒台后,京中势力重新洗牌,表面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更甚。我未敢张扬,只以‘抚慰旧部家眷’‘答谢昔日援手’为名,办了几场小规模的诗会与斋宴——你且莫笑我妇人之仁,这闺阁绣户间的往来,有时比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更有用。”
沈清辞握着信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想象出姐姐在那些场合中的模样——身着素雅衣裙,端坐于花厅之中,与各位夫人小姐谈诗论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每一句闲谈都记在心里。信中接着写道:“礼部侍郎柳文渊之母,上月在相国寺礼佛时不慎滑倒,我恰好遇见,让人送了些伤药,又陪她聊了半日佛法,如今她常对人言‘靖安侯府女眷,有大家风范’;都察院御史周明轩之妻酷爱丹青,我寻了幅前朝吴镇的墨竹图,借与她临摹,她竟与我论起画中笔法,说我‘虽为武将之女,却有文人风骨’;还有翰林院陈廷之女,自幼体弱,我记得母亲生前留下几方调理气血的古方,抄录一份送去,竟解了她多年的顽疾……”
“言语之利,有时胜过刀剑。”这是姐姐在信中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沈清辞深以为然——靖安侯府世代为将,在文官集团眼中,素来是“粗豪武夫”的代名词,姐姐此举,看似是妇人之间的往来,实则是在一点点扭转那些清流官员对侯府的偏见。这些看似松散的关系,就像一张细密的网,平日里或许看不出用处,可一旦有事,便能织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信笺翻过几页,内容愈发核心,甚至能从字迹的力度中,感受到姐姐写信时的谨慎:“三皇子党羽留下的空缺,已成各方争夺的焦点。尤其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这两个位置——品级虽不过五品,却掌着官员考核与军械调配的实权,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敌对势力手中。”
沈清辞的眉头微微蹙起——父亲的旧部多在军中,朝堂中枢的力量本就薄弱,若是这两个关键位置被人把持,日后侯府在京中行事,定会处处受制。她接着往下看,心中的忧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姐姐的赞叹:“父亲旧部虽不能直接插手朝堂,但陛下因你北境立功,对侯府的信任日增,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我借探望太子妃之机,闲聊时提了句‘如今朝堂需得实心任事之人,那些只会钻营的,怕是难当重任’,太子仁厚,当即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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