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弥漫着焦糊恶臭的湖边,三人轮流抬着担架,每一步都深深陷入粘稠的泥泞之中。脚下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雨水和岁月冲刷出来的沟壑,崎岖不平,布满了被苔藓包裹的碎石和裸露的树根。担架的重量压在肩膀上,带来持续不断的酸麻感,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李建国昏迷中的每一次无意识的呻吟或微弱的抽搐,都让抬担架的人心头一紧,更加小心翼翼地调整步伐,生怕颠簸加剧他的痛苦。
越往上走,周围的植被越发显得怪异。原本高大的热带乔木逐渐被低矮、扭曲的树种取代,它们虬结的枝干仿佛在痛苦中挣扎,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叶片不再是健康的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墨绿,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暗色斑点,像是生了某种无法治愈的皮肤病,有些斑点甚至呈现出锈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迹。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似乎被山风吹淡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混合气味——陈旧的铁锈味,像是废弃多年的工厂;若有若无的火药味,仿佛数十年前的枪声刚刚散去;以及一种……被岁月稀释、却依旧顽固残留的、渗入土壤和木材纤维的死亡气息,一种有机质缓慢腐烂后与无机金属锈蚀混合的特有味道。
拨开一丛叶片边缘锋利如锯齿的蕨类植物,城城的手背不小心被划了一下,立刻出现一道细小的血痕,火辣辣地疼。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同时也让他们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出现在山腰,像是一块被强行剃光的疤痕,被四周更加茂密诡异的丛林紧紧包围,仿佛随时会被重新吞噬。开阔地上,散落着数十栋低矮的建筑残骸。它们大多是以木材和锈蚀严重的波纹铁皮搭建,经过数十年的风雨侵蚀和丛林生物的占据,早已破烂不堪,如同巨兽死后散落的骨骸。许多屋顶已经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爆炸留下的破洞,大小不一,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火力的猛烈。黑黢黢的窗口如同骷髅的眼窝,空洞而深邃,带着一种冰冷的漠然,凝视着这些闯入其沉寂领域的不速之客。一些建筑周围,还残留着用沙袋垒砌的、早已垮塌过半的防御工事,沙袋本身已经腐烂发黑,露出里面黑黄色的、板结的填充物,像是一块块巨大的、发霉的蛋糕。
这里的一切——扭曲的钢筋、腐烂的木材、锈蚀的铁皮——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霉、滑腻的藤蔓和潮湿的苔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被时间遗忘的破败感。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越战时期废弃兵站,一个被战争和丛林共同埋葬的坟墓。
“就是这里了……”秦川喘着粗气,将担架的一头轻轻放下,扶了扶被汗水和雾气模糊的眼镜,警惕地打量着这片死气沉沉的废墟。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不仅仅是因为劳累,更是因为眼前景象带来的压迫感。“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个相对明确的点。”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音,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安。
城城示意大家彻底停下,将担架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没有明显杂物和苔藓覆盖的地面上。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肌肉,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观察着这片废墟的布局。那断断续续的、仿佛在呼吸般的闪光,似乎是从兵站更深处、靠近陡峭山崖岩壁的几栋看起来相对坚固的混凝土建筑里发出的。那些建筑的外墙同样斑驳,但结构大体完整,窗口如同张开的黑色嘴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森。
“小心点,这里太安静了。”七月压低声音,不安地环顾四周,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别在腰间的简陋匕首。她的听觉异常敏锐,此刻却只捕捉到风吹过破铁皮发出的“嘎吱”怪响,像是垂死者的呻吟,以及某些不知名昆虫在缝隙间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微弱鸣叫,那声音非但不显生机,反而更添诡秘。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鸟鸣或大型动物的活动声,这种死寂,比丛林里无处不在的喧嚣更让人心悸,仿佛所有的生命都在刻意回避这片土地。
他们决定先在外围寻找可能有用的物资或线索,不敢贸然深入那片混凝土建筑群。城城紧握着那把已经卷刃、沾满泥泞和植物汁液的砍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走在最前面,脚步放得极轻,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秦川端着那支状态不明、不知能否顺利击发的猎枪,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上,居中策应,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的废墟阴影。七月则负责照顾爷爷并警惕后方,她不时回头,看向他们来时的路,仿佛担心那片诡异的丛林会悄然合拢,断绝他们的退路。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第一栋半坍塌的木屋。屋门早已腐烂脱落,斜靠在门框上,里面黑洞洞的,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城城没有立刻进去,他用刀鞘用力敲了敲腐朽的门框,发出“咚咚”的空洞回响。这声音惊起了几只栖息在里面的飞蛾,它们扑棱着翅膀,从黑暗中窜出,那翅膀破败不堪,边缘残缺,如同被烧焦的纸片,在空中无力地翻飞了几下,又消失在另一片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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