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这座象征着大秦帝国最高权力的宫殿,一如既往地宏伟、森严。巨大的梁柱支撑起仿佛能压塌天空的穹顶,每一寸砖石都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帝国的威仪与铁血。
但今日,这股威仪之中,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暮气。
仿佛那西斜的残阳,将最后的余晖,尽数洒在了这座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种辉煌而又悲凉的色泽。
江昊一袭郎中官服,缓步踏入殿内。
宫殿深处,并未如往常那般陈设着堆积如山的竹简,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案几,一张棋盘。
棋盘以昆仑暖玉制成,纵横十九道,线条清晰。黑白棋子则由墨玉与羊脂白玉打磨而成,触手温润,却又透着丝丝凉意。
始皇帝嬴政,就坐于案几之后。
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玄色龙袍,曾经那双能吞吐日月、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浑浊,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邃而疲惫。唯有当他看向江昊时,那份深藏于骨髓的帝王威严,才会重新凝聚。
“坐。”
嬴政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当年的金石之音,却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陪朕,下一局。”
没有君臣奏对,没有政务商讨,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江昊心中一凛,却面色如常,躬身行礼:“喏。”
他从容落座,姿态沉稳,仿佛即将面对的,只是一场寻常的消遣。
宫女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整个章台宫内,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那一方小小的棋盘。
嬴政伸出那只曾经执掌天下、决定亿万人生死的手,拈起一枚黑子。
“朕,执黑。”
啪。
黑子落下,天元。
开局第一手,便占据棋盘正中,一如这位千古一帝的行事风格,霸道、直接,视天下为掌中之物,不屑于任何边角之争。
江昊眼帘低垂,拈起一枚白子。
啪。
白子落于星位。
不争不抢,不避不让,沉稳扎实,固守疆土。
一场无声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棋盘之上,风云变幻。
嬴政的棋风,大开大合,一如他当年统率秦国虎狼之师,东出函谷,横扫**。他的每一手棋,都充满了侵略性,宛如一条黑色巨龙,张牙舞爪,试图将白棋的阵地撕扯得支离破碎。
攻城、略地、屠龙……那股席卷天下的霸气,在棋盘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江昊的应对,却截然不同。
他仿佛化身为一座最坚固的雄关,一座最沉静的礁石。任你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他的棋风滴水不漏,稳扎稳打,你攻一子,我守一隅,你布大阵,我结厚势。
看似处处被动,节节退守,但白棋的根基却越来越厚,阵势越来越稳,如同一张被缓缓拉开的巨网,看似松散,实则充满了坚韧的张力。
时间在棋子落下的清脆声中缓缓流逝。
章台宫内,静得可怕。
江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以及对面那位帝王,那略显粗重和压抑的呼吸声。
他知道,这盘棋,从来就不是棋。
这是试探,是拷问,是这位掌控天下三十余载的帝王,在生命逐渐走向终点时,对自己这位权势日重的近臣,进行的一场最严酷的审查。
棋至中盘。
黑色的巨龙依旧在咆哮,但攻势已显疲态,后继乏力。而白色的巨网,却已悄然间完成了合围之势,只待时机一到,便可收网,绞杀一切。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嬴政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佝偻下身子,一手捂着嘴,一手死死撑住案几,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张威严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青筋暴起,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江昊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许久,咳嗽声才渐渐平息。
嬴政缓缓直起身,脸色已是一片病态的苍白。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角,江昊的余光瞥见,那雪白的丝帕上,赫然印着一抹刺目的殷红。
这位曾经能拉动最强劲的弓,能骑乘最烈的马,能以一己之力威压整个神州的帝王,他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那只刚刚经历过剧烈颤抖的手,再次拈起一枚黑子。
或许是因身体的虚弱,或许是因心神的恍惚。
啪。
那枚黑子落下,是一步不折不扣的软手,一个巨大的破绽。
原本气势汹汹的黑色大龙,因为这致命的一子,龙眼被点,生机顿失。
机会!
江昊的心中,瞬间闪过这两个字。
只要他下一步棋,落于那处关键的“点”,便可一举屠掉对方整条大龙,锁定胜局。
棋盘上的胜利,唾手可得。
然而,江昊的指尖,却只是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白玉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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