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
咸阳城这座沉睡的黑色巨兽,尚在黎明前的薄雾中酣眠,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便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骤然划破了都城的静谧。
一名背插令旗的驿卒,纵马狂奔在空无一人的驰道上,马蹄踏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清脆而急迫的火星。
他身上的甲胄沾满了露水与风霜,嘶哑的喉咙里,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响彻长街的呐喊:
“八百里加急——!”
“韩国使臣,公子韩非,车驾已过函谷关,明日午时,抵达咸阳——!”
声音,被晨风裹挟着,撞向一座座高大的坊墙,再回荡开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迅速扩散至这座帝国权力中枢的每一个角落。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咸阳城内,早已是黑云压城。
……
相国府。
灯火通明的大堂之内,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斯端坐于主位,他那张总是挂着一丝矜持笑意的脸上,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精致的玉佩,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嫉妒与杀意交织的复杂光芒。
堂下,站着数名他的心腹门生与幕僚。
一名幕僚躬身进言,语气中带着一丝谄媚的忧虑:“相国大人,那韩非乃是法家集大成者,更是陛下一统天下之前,便多次赞誉过的当世奇才。此次前来,恐怕……”
他话未说完,李斯手中的玉佩,便被他“啪”的一声,重重按在了桌案上。
“奇才?”
李斯冷笑一声,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酸味与刻薄。
“一个连自己国家都保不住的亡国公子,也配称奇才?他的那些学说,不过是空中楼阁,听着好听,却无半分用处!我大秦,奉行的是耕战之法,是严刑峻法,是帝王之术!岂容他那些‘术、法、势’的歪理邪说来蛊惑圣听?”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那个与他一同师从荀子的身影。
同门之谊?
早在多年前,当他选择入秦,而韩非选择归韩的那一刻起,便已荡然无存。
剩下的,只有瑜亮之争。
他绝不允许,在自己好不容易爬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后,再有一个人来分享陛下的恩宠,动摇他的地位。
“传我命令。”李斯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命御史台的人,将韩国历年来所有对我大秦不敬的言论、所有包藏祸心的举动,都给本相整理成册。明日朝会,我要让他韩非,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喏!”众人齐齐应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知道,一场针对那位“法家集大成者”的围猎,已经拉开了序幕。
……
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紫女一袭紫衣,静静地站在窗前,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此刻却写满了挥之不去的忧愁。
她看着桌上那坛尚未开封的兰花酿,和那卷足以让天下琴师都为之疯狂的琴谱,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愈发沉重。
那个名为江昊的男人,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
他的手段,他的城府,他的洞察力,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她引以为傲的情报网,卫庄引以为傲的剑,都显得那般可笑。
房间的另一侧,卫庄正背对着她,独自擦拭着手中的鲨齿。
那柄凶戾的妖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擦拭,都发出一阵阵渴望鲜血的低沉嗡鸣。
“我们必须想办法保住他。”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卫庄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沙哑而冰冷:“一个天真到以为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一头饿狼放弃嘴边肥肉的蠢货,你让我怎么保?”
“他是韩非!”紫女的声调陡然拔高。
卫庄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身,那双桀骜的眸子,落在紫女身上,眼神复杂。
“正因为他是韩非,我才比你更清楚,他此行,十死无生。”
“嬴政要的是一个统一的、绝对服从的帝国。而韩非,他要的是韩国的存续。这两者,从一开始,就是死结。”
紫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知道卫庄说的是事实,但她不愿相信。
“那……那个江昊呢?他送来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意?是敌是友?”她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卫庄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长街之上,那个年轻中郎将淡漠的眼神,以及那两句直击他与盖聂道心要害的问话。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比嬴政更危险。”
……
中车府令署,阴暗的内室。
赵高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镜中的他,面容白皙,神情谦卑,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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