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那一句“区区一个秦国鹰犬,也配管我们纵横家的事”,如同一块投入寒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足以冻彻骨髓的杀意。
他手中的鲨齿剑,那狰狞的倒钩锯齿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剑身嗡鸣,如同一头被囚禁万载的凶兽,正对着牢笼发出最后的咆哮。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只留下满地狼藉。那些奉命维持秩序的坊市官吏和普通士卒,在这股凶戾的剑压之下,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手中的兵器重如千钧,竟是连抬起的勇气都已丧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按剑而立的年轻中郎将身上。
他们想看到他的反应。
是色厉内荏地呵斥?还是不敌威压的退缩?亦或是愚蠢地拔剑反抗?
然而,江昊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卫庄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挑衅与杀机,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柄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妖剑鲨齿,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截废铁;那个桀骜不驯的流沙之主,也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街头混混。
这种无视,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深刻的蔑视。
卫庄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
紧接着,江昊动了。
他没有理会卫庄,而是将身子微微一侧,目光越过了那柄蓄势待发的鲨齿,落在了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盖聂身上。
“天下第一剑,剑圣盖聂。”
江昊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你的剑,为守护而生,这一点,天下皆知。”
盖聂闻言,眼神微动,却依旧沉默。他想看看,这位搅乱了他们师兄弟宿命对决的秦国将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江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剖开了盖聂那古井无波的表象,直抵其剑心最深处的矛盾。
“但你可曾问过自己,你守护的,究竟是嬴政这个人,是他身后这座巍峨的帝国,还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黔首万民?”
轰!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盖聂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
他那双永远沉稳、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剧震!
这个问题,他从未对人言说,甚至很少敢于如此清晰地拷问自己。
这正是他这些年来,追随嬴政身边,看似坚定,实则日夜纠结的根本所在!
他守护嬴政,是因为嬴政结束了战国五百年的纷乱,让天下免于刀兵之苦。从这个角度,他守护的是天下万民。
可嬴政的酷吏暴政,焚书坑儒,又让这万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守护这个秩序,似乎又成了助纣为虐。
他守护的道,在现实面前,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充满了悖论。
他以为自己将这份矛盾掩饰得很好,却不曾想,今日,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将领,如此轻描淡写,一语道破!
这一刻,盖聂握着渊虹的手,竟是微微一颤。他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剑意,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你……”
卫庄见状,眼中凶光大盛。他可以羞辱盖聂,但绝不容许旁人如此玩弄自己这位师哥的道心!他刚要发作,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连同他的禁军一起撕碎——
江昊的目光,却恰在此时,如同转动的灯塔,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那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无视,反而带上了一丝……怜悯。
是的,怜悯。
仿佛一尊神只,在俯视着一个在泥潭中挣扎不休,却自以为是的凡人。
“流沙之主,卫庄。”
江...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叹息。
“你以‘逆流’为名,渴望打破世间一切规则,摧毁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东西。你的剑,是为颠覆而生。”
卫庄冷哼一声,眼神愈发冰冷。这同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倒要看看,此人又能说出什么花样。
“可你有没有想过,”江昊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刀,“当你打破一切之后,留下的,会是什么?是如你所愿的新生,还是一片比旧秩序更加沉寂、更加绝望的废墟?”
“一个连自己要去向何方都不知道的人,一个只知破坏,却不知该如何创造的人……”
江昊微微摇头,最后的结论,如同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卫庄那颗无比骄傲,却又无比迷茫的心坎之上。
“你挥剑的意义,又是什么?”
卫庄脸上的桀骜与残忍,瞬间凝固了。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意义?
他的意义,不就是证明纵横之术的强大,不就是推翻这个由嬴政建立的、让他不屑一顾的虚伪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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