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咸阳,是一头收敛了爪牙的黑色巨兽。
白日里那股森严法度所带来的压抑,并未随着暮色降临而消散,反而化作了更为深沉的寂静,渗透进每一片瓦、每一寸土。
江昊的府邸,在这片宏大的寂静中,像是一座孤岛。
巡视归来,他没有立刻歇息,而是独自坐在书房之内。没有点亮太多的灯烛,仅有一盏青铜灯盏,豆大的火光在他身前摇曳,将他一半的脸庞映照得温润如玉,另一半则隐匿于深沉的阴影里,模糊了所有表情。
他的指尖,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面前的紫檀木案,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宫墙下那惊鸿一瞥。
那对风华绝代的韩国王女,如同两株被囚禁在皇家园林中最名贵的白玉兰,美丽,却也脆弱,周身缠绕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愁与绝望。
【神级洞察术】给出的信息冰冷而残酷——“牵机引”,一种慢性精神毒药。
这三个字背后,必然隐藏着一张由权谋与血泪织成的大网。而织网的人,除了那位权倾朝野、执掌罗网的中车府令赵高,江昊想不出第二个人。
“惊鲵。”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
空气中,一道几不可见的涟漪微微晃动,田言那身姿曼妙的黑色身影,便如同从阴影中生长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三步之外。
她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截雪白优美的脖颈。只是在府邸之中,她脸上的那份属于罗网杀手的冰冷褪去了几分,多了一丝属于女子的柔和线条。
“君上。”她微微躬身,声音清冽如泉。
“你曾为罗网天字一等,对宫中之事,尤其是赵高的手段,了解多少?”江昊问道,指尖的叩击声停了下来。
田言沉吟片刻,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罗网之内,等级森严,情报亦是如此。我虽为天字一等,但主要负责执行刺杀,对赵高在宫闱深处的布局,知之不详。”她实话实说,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赵高最擅长的,便是以人为棋。他会寻找那些身份特殊、心有牵挂却又无力反抗之人,用她们最珍视的东西作为枷锁,将她们变成自己安插在各处的眼睛和耳朵。”
江昊缓缓点头,这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他继续问道:“今日宫墙下所见那对姐妹,胡夫人与胡美人,你可知其来历?”
“她们……”田言的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怜悯,“她们是原韩国的王女,韩王安的宗亲。秦灭韩后,为了向陛下表露忠心,她们的父亲,一位被封为安乐君的韩国旧贵,将这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作为礼物,献入了咸阳宫。”
“礼物……”江昊咀嚼着这个词,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田言继续道:“她们入宫之初,颇得陛下青睐,尤其是姐姐胡夫人,一度宠冠后宫。但好景不长,约莫半年前,她们远在封地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因一场‘意外’的火灾,满门尽灭,无一幸免。”
说到这里,田言的声音更低了,“从那以后,这对姐妹便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对任何人,尤其是对赵高,都变得……言听计从。”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将江昊脸上的阴影拉得更长。
“一场意外的火灾,满门尽灭?”江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好一个言听计从。”
他将【神级洞察术】看到的信息与惊鲵的情报,在脑海中飞速地拼接、重组。
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用家人性命作为威胁的低劣戏码。
这是一个更为阴狠、更为恶毒的阳谋。
赵高先是残忍地灭了她们满门,彻底斩断她们所有的外部依靠与念想,让她们陷入最深的绝望。然后,再给她们种下名为“牵机引”的剧毒。
这种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定期发作,让人生不如死,神志错乱。而赵高手中,必然掌握着能暂时缓解痛苦的“解药”。
鞭子,是毒发时的无边痛苦。
糖果,是定期施舍的片刻安宁。
在这双重折磨下,再高傲的王女,再坚韧的灵魂,也会被彻底摧毁,沦为他手中最听话、最忠实的傀儡。她们甚至不敢去死,因为死亡,或许都无法解脱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折磨。
江昊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在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赵高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将那枚所谓的“解药”递到因痛苦而蜷缩颤抖的美人面前,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轻柔地说道:“夫人,该吃药了。吃了,就不疼了……”
而那对姐妹,在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接过那枚毒药,眼中充满了屈辱、仇恨,却又不得不流露出卑微的感激。
她们的尊严,她们的骄傲,她们的国仇家恨,就在这一次次的施舍与折磨中,被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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